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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时,裴行接到了京城派来的御医。

一行七八人,连专门侍奉太后娘娘的都差来了。

他们还带了司马策的圣旨:

此行若是治不好晋王殿下,你们就在吴州自己找个药铺当坐堂郎中,也不用回京了。

另有一道旨意是申斥王显的,话里话外还有些怀疑他故意谋害皇室的意思。

可惜王显去吴郡还没回来。

夜深人静时,易禾叫人守在院外头。

裴行不放心,定要自己去守。

易禾留他不住,总觉得让一个四品的武将总是干把门的活不太合适。

裴行在门外悄声跟她说:“下官在这儿才不合适呢。”

……

司马瞻懒懒地倚在榻上,他试着活动了下脖子和肩膀,除了痛,倒是没觉得哪里还不对了。

易禾则坐在房内的案前,捧了一本书来看。

连着两日有雨,雨声嘈杂地叫人心烦。

若不是易禾时常在房内来回照看他,这个榻他是一天都躺不下去。

再有两日,恐怕他的腰子都要坐断。

幸而眼前还有一幅画可赏,玄衣罗纹白玉簪,清灯侧影人执卷。

偶尔抬头看过去一眼,便能让他心绪宁静片刻。

他也不想闲坐着,可是手边又摸不到东西可看,只能微微阖了眼小憩。

总不好一直盯着别人瞧吧。

……

谁知这一阖眼竟然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后半夜,案前的人也换成了裴行。

他执意让裴行回去睡了,自己则披衣起身。

久不动弹,周身都有些不适。

他挪到外间,立在门口独自赏雨。

这雨下得稀稀拉拉却没有停歇的意思。

除了添一些凉意,确实没有什么可赏。

他突然想起九岁那年,也是这么个雨天。

他缠着正在修习国策的皇兄去御花园喂鱼,却不小心撞见正去南宫请安的父皇。

他拽了皇兄蹲在锦鲤池的栏杆下躲避,待父皇的圣驾过后,俩人就着一把伞,一边往池里抛饵,一边等着那只最大的鲤中之王现身抢食吃。

这个名字还是他取的,一次他偶然在锦鲤池见到那条鱼时,十分震惊。

怎么会有鱼生得像只幼豚那么大。

之后便一直心心念念让皇兄也来瞧瞧。

然而不巧,那次两人被雨气打了个阴湿也没等到那条鱼,只好悻悻而归。

半路上又遇上姑母带了表妹进宫。

那年表妹只有七八岁,依着大人模样向他兄弟二人端正行礼。

待人走后,他悄悄跟司马策说:“这是表妹。”

司马策以为他被雨浇糊涂了,还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我知道是表妹,又不是头一回见。”

……

当年他也不知怎么想的。

或许是见皇兄没看到锦鲤有些失落。

或许是见皇兄担心回去傅问他功课。

彼时他只是想逗皇兄开心一点。

因而神秘地说了句:“表妹,很个别的一类女子。”

司马策较真地问起来:“怎么个别?”

“传闻表妹是会喜欢上表兄的一类人,皇兄不觉得奇怪吗?”

司马策果然认真思量了片刻。

表妹自幼就聪颖可爱,父皇和母后因为没有生出公主,因而对她十分宠爱。

在他心里,她也只是妹妹。

可是王弟好像说得也没错。

这世上真的有很多表兄妹彼此心悦,最终结为姻亲的。

想到此处他郑重地点了点头:“王弟所言极是,表妹这类人,确实谓之个别。”

“所以,皇兄长大了是要娶她当王妃的。”

司马策不想这个话会绕到自己身上。

梗着脖子反驳:“不可能。”

“可是很多人说,表妹就是要嫁给表兄的。”

司马策朝他气呼呼:“你别忘了,你也是她表兄。”

“我以后又不做皇帝。”

“那……我以后做了皇帝也不会娶她。”

……

自那之后,皇兄见了淑妃就如临大敌。

每每听说她要进宫,自己必定躲在太子宫不肯露面。

哪怕淑妃得了父皇的口谕来宫里寻他。

十有八九也被他找了个幌子拒了。

先前司马瞻不懂,后面几年他年岁大了,方知自己当初的一句戏言给皇兄造成了多大的负担。

以至于他到了议亲的年纪,死活不让表妹做他的太子妃。

……

皇兄成婚一年后,自己有一次问及此事。

司马策答:“当年被你一说,我心里就埋了一个念头。”

“是什么念头?”

“表妹和表兄结为夫妻,这关系一琢磨就脏兮兮的……”

“所以你不肯娶她。”

司马策如释重负:“我只拿她当妹妹,也庆幸表妹没有长成那种表妹,她也只拿我当兄长。”

不想他这番话说过没有几年。

到底还是为了巩固皇权,将表妹迎进了宫。

……

司马瞻不知为何在这个雨夜,突然想起了这一档子事。

兴许是这雨下得太久了,久到他心烦。

兴许是皇兄的那道申斥旨意,又跟易禾的想法不谋而合。

一个主张他好得慢些让王显断条后路,一个假装怀疑王显谋害王室大加申斥。

总归都是为了让他既能归顺陛下,又张不开嘴提嫁妹的条件。

何等的君臣默契。

可是这个默契,却让他生有一丝失意锁在胸肺里。

隐隐约约,缠缠绕绕。

不至于让他抓心挠肝,但也不能轻易忘记。

其实论起来,这盘棋下来下去,除了朝堂,最得利的就是自己。

他是没有理由不高兴的。

皇兄的确是个好皇帝。

既能杀伐也能隐忍。

之前种种都是为了大晋的朝堂和天下。

只是不想,在他去西北的几年里,还能有别的人可以撬动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