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打开门,一着黑色夜行衣的女子站在门前,高高的马尾一丝不苟地垂于身后。
“潇…姨?”岁岁试探着叫了一声。
潇潇转过身,抱拳作揖,“岁岁姑娘。”
潇姨来了,那是不是表明,舅舅也来了?岁岁探头往她身后望去,街两旁的红灯笼一直绵延至街的尽头,温暖的橘红色照在青石板上,长街上空无一人。
“潇姨,怎就你一人?舅舅和俊哥哥呢?”岁岁问。
潇潇躬身回话,“陛下与辛侯琐事缠身,暂时走不开。陛下心系姑娘今日出阁之喜,故命奴婢送来贺礼一份。”
潇潇抬手轻轻一挥,身后的侍从双手捧着一个锦盒恭敬地递到岁岁面前。
岁岁接过锦盒,正要打开,潇潇又说,“今日,还有一事,望姑娘莫要为难。”
岁岁被屋内的一阵喧哗声吸引,忍不住频频回头回望。她不在意地问,“潇姨要不要进屋喝一杯喜酒?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说。”
潇潇说,“陛下命奴婢来接白公子上山。”
岁岁怔了一下,短短一瞬的震惊过后,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她看着潇潇,可是从潇潇不苟言笑的脸上,她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你说什么?!”
潇潇低着头,又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今日陛下特命奴婢来接白公子上山一聚。”
不知何时一直隐匿于阴影下的暗卫们都已不动声色地站到潇潇身后,个个杀气凛凛。
岁岁看着他们这架势,哪是来“接人”的,分明是来捉人的!
“我若不应呢?”
暗卫们手扶刀柄,整齐划一地上前一步。
“不得无礼。”潇潇低声斥责他们,又对岁岁躬身行礼,“请岁岁姑娘莫要与奴婢为难。”
岁岁暗暗催动灵力,正要召唤出她的长剑,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潇潇姑娘,别来无恙。”
只见相柳不知何时已站在岁岁身后,他手中还端着一只空酒杯,小小的瓷杯此刻正在他的指间被随意地把玩着,一支冰晶凝成的短刃正悬浮于岁岁耳旁,短刃对着潇潇,如一支随时会离弦的箭。
潇潇见了相柳,迟疑一瞬,抱拳行礼,“相柳大人。”
“潇潇姑娘,单凭一句话,这人你今夜恐怕带不走。”相柳的语气虽闲适,却又有着让人不容置疑的强势。
潇潇说,”相柳大人有所误会。陛下是想请白公子上一趟小月顶。”
”小月顶?”岁岁的眉头拧得快要打结,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小月顶回来,不过短短数月功夫,怎就又生事端?
“岁岁。”白泽走到岁岁跟前,丝毫不在意门前乌压压的一群暗卫,轻揽过她的肩,温和地说,“夫人出来许久都不见回,我寻思着许是有贵客来访。”
岁岁如一只受惊的小兽,本能地把白泽护在身后,神情凌厉地看着潇潇与一众暗卫。
潇潇毕竟受过专业的训练,又在玱玹身边数百年,她很快便意识到,此刻的局面若是动起手来,她们并无任何优势。她抬手摒退身后的暗卫,欲言又止,“不瞒大人,是小月顶上的那位陛下执意要见白公子,陛下才派奴婢来这一趟。这人若是带不回去,属实不好交代…”
“小月顶上的那位?”
小夭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门前,她的眼里有明显的惊慌与担忧,她踉跄着几近扑到潇潇身上,“他…他还好吗?”
潇潇扶住她的胳膊,低声提醒,“六姑娘,陛下恩泽天下,姑娘心怀崇敬无可厚非,还请姑娘注意分寸。”
小夭泪眼盈盈,低声道,“让我去看看他…我可以再去替他诊治。”
潇潇轻叹一口气,不得不用灵力传声于她,“王姬莫要忘了,您已病逝于数百年前。现下宫中人多眼杂,各方势力错杂,您若此时再上小月顶,万一被人识破您的身份,数百年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相柳盯着小夭的失态,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揣测。
上一次小夭破天荒地留宿小月顶,莫不是为了寻思续命之法?岁岁被困小月顶数月未归,她也并不担心岁岁,难道是因为她知道轩辕王阳寿将尽并不会真正为难岁岁?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今夜玱玹不仅不来赴宴,还连夜命潇潇带白泽上山,恐怕……
小夭紧紧抓着潇潇的手,倔强地看着她,眼里尽是哀求。
潇潇无奈地闭上了眼。
倘若轩辕王熬不过今晚,届时宫中势必人多杂乱,王姬去了只会无限放大她暴露身份的可能性,而陛下冒不起这个险。
或许,连亲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对王姬来说会很残忍,但身在王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从她褪去王姬的身份归隐于世的那一刻起,她就该想到会有这样一日。世间早已没有西陵玖瑶,她玟小六又能以怎样的身份在轩辕王的榻前哭丧?
岁岁不由得捂住心口,白日里的那种不安感又冒出来了。
白泽握着她的手,低声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总觉有些心神不宁。”
白泽看着几近扑在潇潇怀里的小夭,与相柳对视一眼,心中已是了然,轩辕王姬这般失态,莫不是那个人有变故?
“夫人,今夜我恐怕真要随那位潇潇姑娘上一趟小月顶。”
白泽低头看着岁岁漆黑的眼眸晶莹透亮,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脸,他的心中升起一阵怜爱,险些当众吻上她的眼。
白泽的目光在岁岁的眉眼间停留许久,终究只是抬起手,轻轻点了点她紧蹙的眉心,笑说,“在家等我,天亮之前一定回来。”
岁岁紧紧攥住白泽的袍袖,沉默不语。
白泽又耐着性子宽慰道,“夫人这般聪慧,定然明白,轩辕王若想取我性命,先前他完全可以趁我替你疗伤时下手。现下可不是个好时机。”
“白泽,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白泽笑着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你爹从前不让你和阿晏上神农山,就是不希望你们和王室有纠葛。你若去了,岂不是明着让人揣测,也许当年的轩辕王姬并没有死,她还有个与她长相十分相近的女儿,是轩辕的小王姬。”
“那又如何?我又不图他们那些权势富贵。”岁岁不屑地说。
“流落民间的小王姬……啧啧。”白泽抚着额,故作为难地说,“妖族来找我寻仇,我尚能以杀止杀。但朝廷上的势力盘根错节,那些人若为着这样那样的目的来寻你,我怕我杀不尽。”
“可是….”白泽的话皆在理,岁岁一时语塞,心里只能干着急。
白泽低头轻抚过她腰间的玉佩,当初他抱着诀别的心刻下这些纹理,他咬牙消去岁岁的记忆,又忍不住在玉佩中封入他们初识时的那段场景。
他怕岁岁忘不了他而经历一段漫长的痛苦,又怕岁岁真的忘了他,生命中再没有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就这样痛苦地煎熬着,走过那段时日。
白泽放下玉佩,顺势捋顺这玉佩下垂坠的流苏,再开口时,比他方才手上的动作更为温柔,“岁岁,我答应过你的,这辈子都不会再欺瞒你辜负你。我一定会守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