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义铭是施雅倩通知的。他打不通电话,又料想苏苒不想回老房子,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碰上了。
只是碰上的是许漠安。
“许律师,真是巧了。”潘义铭合上车门,竖了领子,过来打招呼。
昨晚的雨,淅淅沥沥了一夜。殡仪馆在郊区,路湿滑泥泞,潘义铭看脚下,走得小心翼翼。
“不巧,我想我们都是为同一目的而来。”许漠安心情沉重,也没空寒暄。
“苒苒呢?”潘义铭朝他身后看。
“她没来,精神不大好。”
潘义铭很有敌意:“她现在人在哪儿?”
“自然在她该在的地方,”许漠安言辞冷淡,“潘总要去探望?”
“她是我妻子,有什么问题吗?”
许漠安淡淡回:“潘总,请注意你的措辞,是前妻。”
“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的老婆。”
“那请潘总就一直放在心里吧,说出来,既亵渎了法律,也被人看笑话。”
潘义铭:“……”
论口才,潘义铭在许漠安这里算没毕业。
潘义铭率先抬脚:“行,为了苒苒,今天不和你计较。”
许漠安因为有委托书在手,所有的事都是他在亲自办,潘义铭冷眼旁观,偶尔插上几句许漠安也不和他计较。俩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按流程走着。
前面的事简单,也没过多选择。只是到了追悼会这块,问题来了,苏苒爸妈要不要放一起开,许漠安犯了难。
潘义铭直接做主,和负责人说:“分成两场,他们早就离婚了。苒苒,就是他们的女儿,也不会希望他们一起。”
既然离婚了,追悼会自然没有一起开的道理,这许漠安同意。只是这事,还是该问问苏苒。
“问她做什么?她现在精神差,再拿这种事烦她,无非是增加她的痛苦罢了,有什么必要吗?”潘义铭嘲讽,“我也了解我岳母,打死她都不想一起。”
负责人不说话,心里想“她确实死了”,但这话是大不敬,不好出口。他只去看许漠安,毕竟委托书上是他的名字。
许漠安相当谨慎:“先暂定这样吧,我回去再问问她。”
又到定公墓这块,潘义铭又斩钉截铁:“定两个,把俩人分开,有多远就分多远。”
苏苒父母的事,潘义铭知道,也自以为比许漠安了解更多。她那个爸爸,结婚的时候苏苒都死活没让来,往后逢年过节更是一次也没去见,可见苏苒恨透了他。
许漠安蹙眉:“公墓的事,要慎重,我们不能替她做决定。”
潘义铭内心鄙夷:“我和她这么多年了,了解她,了解她家的情况。我的意见,一定就是她的想法。”
许漠安也不客气:“在她没发表意见前,这都只是你的想法。”
苏苒的态度,许漠安自然清楚。但他更清楚的是,有些事,不能替她做决定。
……
苏苒的小房间里,她费劲睁眼,要用很大的劲,感觉眼皮四周像糊了层浆糊。屋里挺亮堂,窗帘上的粉色小碎花在阳光下开得寂寞。
她抬眼,墙上的挂钟指到十点。下意识想,李老师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没喊她起床?是不是已经出门了?早饭留了吗?她要迟到了?
撑起身体。有股风从门缝里丝丝灌进来,清清冷冷,冷冷清清,是客厅的空调。李老师是断不会这么浪费电,大上午的在客厅里开空调。苏苒突然意识回笼,她已经长大了 ,而李老师已经不在了。
头疼欲裂,想到还有一堆的事要处理,她摸索到手机。开机,电已满格,消息一个个跳出来,许漠安留了话:“醒了给我电话。”
她没心思顾其他,电话拨了过去。
“醒了?”
手机里的声音带着丝沙哑,苏苒愣了愣,嗓子里发出个“嗯”,含糊不清。
“饿了吗?餐桌上有肉包子和白粥,你热一热再吃。”
许漠安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苏苒有点恍神,他俩之间好久没这么和谐了。
那边又问:“哪里不舒服吗?你吃完再睡会儿,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谢谢,麻烦你了。”苏苒出自真心,无关乎客套和礼貌,她知道他是去善后了。
你所有的安稳,都是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替你趟平一切。
“苏苒,是我自愿的。”许漠安回得很平静。
手机里有风声,带着点回音,他似在一个遥远又空旷的地方。
苏苒无措,木讷讷问:“你在哪儿?”
许漠安顿两秒,还是说了:“殡仪馆。”
事情怎么也躲不过,终究还是要她自己面对。
“哦……”苏苒知道该说点什么,哪怕问问“办得顺利吗”也好,可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隔了一晚上的梦境,好像一切都远了,但这一张口,现实便会排山倒海般涌到她面前。
许漠安似乎得了默契,也不再多说一个字。
“是苒苒吗?”潘义铭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
苏苒惊诧:“他,他怎么也在?”
“我昨天就通知林姨了……”
许漠安的话没说完,电话便被夺过去,潘义铭焦急的声音:“苒苒……”
苏苒小声问:“你怎么也来了?”
“苒苒,我不放心你,妈也知道了。他们安顿好星星,晚点再过来,你什么事都不用管,照顾好自己就行……”难得潘义铭说了一箩筐的话,继续絮絮叨叨。
床头柜上放着个黑色保温杯,很大,苏苒拿起来,尝了口,还温着。她想起这杯子是许漠安的,难怪看着眼熟。
趁着潘义铭说话,她润润喉,深呼吸一口,在他停下后开口:“我很好,麻烦你了,还特意赶过来。”
“苒苒,对我你不用这么客气。”
“要客气的,真的谢谢你,也谢谢阿姨。”
潘义铭眉头锁得更紧了:“你现在在哪里,这边处理完了,我来找你。”
“不用,”苏苒脱口而出,像只只想躲在龟壳里的乌龟,“我谁也不想见,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那个许律师呢?”潘义铭知道不该说,但醋劲怎么也压不住,“还是你只想见他?”
苏苒想笑,如果是为了转移她注意力,那很好,他赢了。苏苒蜷起双腿,头埋进去,她怕自己一出声就会吼出来。
电话那头窸窣几声,再次响起来的声音,换成了许漠安:“先这样,我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