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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京城的公侯世家,说起兴远侯夫人洪氏,都羡慕她是个有福之人。

出嫁前,洪映蓉是先帝太傅的独生爱女,自幼便在钟鸣鼎食、书香门第中长大。

十六岁及笄礼一过,便由先帝亲自做“天子媒”,将她许配给了年少有为、英勇善战的兴远侯——薛勇淮。

薛家满门忠烈,骁勇善战。

到了薛勇淮这一代,兴远侯的爵位已传承到了第七代。

在大周一朝,按照朝廷的惯例,若无额外的卓越功绩,子孙袭爵时都会降一等。

有些开国授封的国公府,因子孙平庸无能,到如今已只剩下一个虚有其名的监生头衔。

但薛家不同,代代都有杰出之人,战功赫赫,因此到了薛勇淮手里,兴远侯的爵位一直承袭至今。

上一代的侯爷与侯夫人离世甚早,因此洪映蓉一嫁入侯府的大门,就是当家主母,无需侍奉公婆。

而且丈夫薛勇淮与众多官家子弟的作风迥异,并无侍妾通房,更不像其他权贵那样沉溺于风月场所,妻妾成群。

成亲后,只守着洪映蓉一人,让她为侯府诞下了三子两女,人丁兴旺,真真是羡煞了不少京中的官眷贵妇。

洪映蓉一生唯一的波折风浪,便是三年前,老侯爷薛勇淮战死沙场,当听到噩耗,她只感觉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崩塌。

幸亏长子薛元初与媳妇姜书秀操持侯府内外的一应事务,才让侯府渡过难关。

此外皇恩浩荡,对薛家格外开恩。

薛元初只需为父亲守孝三年,无需降位即可袭爵,这也意味着薛家仍将保持尊贵的地位,继续作为兴远侯府传承下去。

一切都是顺风顺水,眼看守孝三年之期将过,不日就是长子薛元初入宫觐见,谢恩袭爵的日子。

然而命运的转折却突如其来,一夜之间,整个兴远侯府从荣耀的巅峰跌落谷底。

昨日还是陛下宠信的贵胄之家,今日却成了帝王口中的佞臣。

侯府的爵位被无情褫夺,老大薛元初失去了世子之位。

老二薛仲复的情况更为严峻,私设赌馆,触犯大周律法,秋后问斩,无力回天。

而老三薛季延,自幼酷爱诗书,被赞誉为京城才子的少年,昨日与兄弟一起被押入诏狱,随后便被分开关押,现在是生是死也不得而知。

排行第四的大女儿薛慧春,面庞如同死灰一般,失去了往日的红润与生气。

大半日里,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眼神空洞,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面对孙儿的夭折,儿媳的疯魔,洪映蓉已是摇摇欲坠,连站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就在这时,牢房外突然响起一阵镣铐的哐当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洪映蓉转身望去,只见两个诏狱行刑官拖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人出现在牢房前。

那人的身形勉强还能称之为人形,但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其他牢房关着的女眷被这一幕,吓得哀嚎连连,恐惧在空气中蔓延。

“延儿……”洪映蓉的声音颤抖着,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旁人或许看不真切,但薛季延是她的心头肉,洪映蓉又怎能不一眼就认出他来。

看到平日里疼爱有加的小儿子被折磨到这般地步,洪映蓉心如刀绞。

原本干涸的嘴唇,因为极度的悲痛和愤怒,一时竟沁出了鲜血。

两名行刑官神情冷酷,他们对眼前的一切早就是司空见惯。

其中一人冷漠地将一本册子甩进牢房的围栏中,语气冰冷地说:“今日有人上奏,说三公子在青云书局出版的诗集里藏有反诗。”

“陛下得知后大为震怒。这是三公子亲手写的原稿,经过审讯,他还拒不承认。”

“老夫人,您来认认这是不是三公子的字迹,如果是,就好生劝劝他,免得他再受这皮肉之苦。”

洪映蓉颤抖的捡起地上的诗集册子,心乱如麻。

当她翻开第一页,看到那一手隽秀的拈花小楷,正是薛季延的笔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

“阿娘……我真的没有……”倒在地上的薛季延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充满了无力和绝望。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身旁的行刑官就重重一脚踹在他的软肋上,恶狠狠地说:“还敢嘴硬!”

薛季延双眼圆睁,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这记重创,无疑是他的催命符,人已无力抬头,嘴里只发出咕噜两声,便断了气。

“延儿——”洪映蓉绝望地呼喊,双手拼死伸出围栏,试图触摸到儿子,却怎么也够不着。

她的手指在空气中挥舞,但一切都已经太晚。

“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洪映蓉声嘶力竭地喊道,但牢房外的行刑官只是冷漠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回应。

“太后懿旨到——”

京兆尹一身官服,神情严肃地匆匆赶来,右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份明黄色的绢布旨意,显然是从深宫之内直接传达出来的。

洪映蓉一听,下意识以为太后来救她们了,眼神里透出希望的光芒,就连一直无动于衷的女儿薛慧春也抬头看去,紧闭的双唇略动了动。

她们家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临江王上奏,王妃薛善秋因病离世,此消息令哀家深感痛心,特求得陛下让薛家戴罪立功,西戎长年屡犯边关,薛家长女薛慧春,知书识礼,云英未嫁,现封为荣宁县主,和亲西戎番王以安边关,即刻启程不得拖延,违者格杀勿论!”

一字一句听在洪映蓉的耳中,犹如晴天霹雳。

听完最后一个字,心中的希望彻底破灭。

“我不和亲!”薛慧春突然大喊一声扑进洪映蓉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颤抖地说:“我不和亲,阿娘,我死也不去!”

父亲薛勇淮多年来一直与西戎交战,如果她去和亲,不用多想,就能预见到自己的悲惨结局。

京兆尹面无表情地合上懿旨,左手果断一挥。

随着他的命令,几名宫内派来的御林军一拥而上,粗暴地摁住薛春慧,凶神恶煞般将她从洪映蓉的怀里拽开。

“放开她,求你了!”洪映蓉哭天喊地,她已经顾不得懿旨里说的小女儿死讯,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京兆尹的衣角,一边哀求一边磕头,“我要见太后,太后是看着春儿长大的,她不会这么狠心让春儿去送死的!”

然而京兆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丝毫的动摇。

薛慧春则是双手紧紧地扒住围栏,此刻的她,居然觉得这牢房才是安全的避风港湾。

京兆尹看向薛慧春,终于开口,话语如同冰冷的利剑:“薛大小姐,只要你平安到达西戎,老夫人和其他人或许还能留条活命,该如何抉择?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魔咒,让薛慧春停止了挣扎,缓缓松开了紧握着围栏的双手,眼中万念俱灰,任由御林军趁势将她拖拽向诏狱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