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需告诉本节度是谁下的命令,让你杀了一府太守全家即可。这不过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难道你说不出来?”
安禄山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仰起头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注视着跪在下方的马宏涛。
那一句粗俗的骂人话语从安禄山那张肥胖得五官几乎都要被挤成一团的脸上飘了出来,这原本应该令人感到厌恶和反感的话语,此刻配上他那副滑稽可笑的模样,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忍俊不禁。
就好像是舞台上那跳梁小丑正在卖力地卖弄着自己的丑态,企图吸引观众们的注意力一般。
然而,此时此刻的马宏涛却是连半点儿笑容也不敢露出来。
他诚惶诚恐地抬头快速瞥了安禄山一眼后,又赶忙像触电般迅速低下头去,将身子压得更低,显得愈发恭敬谦卑。
接着,他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道:“卑职此前曾派遣专人快马加鞭送信至范阳,想要向节度使您请示此事该如何处置。”
“但没想到那名信使返回之后却说,当时节度使您正身患重病,卧床不起,根本无暇顾及此事。”
“恰巧那时二公子路过,见到了卑职所派出的信使。”
“当他听闻事情如此紧急之后,便当机立断,直接让那信使回来传话给卑职,命令卑职立刻动手斩杀太守张志明全家。”
在安禄山右手边骑着战马的安庆绪,此刻心中暗自咒骂了一句,但脸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还没等到安禄山张口说话,只见安庆绪极为恭顺地说道:“父亲!当时那个前来报信的使者说张志明已经有了潜逃的念头。”
“而且,父亲您之前也曾经明确地下过命令,只要是朝廷所任命的那些文官,如果他们一心向着朝廷,不肯听从咱们范阳这边的指令,那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把他们全家都给灭掉。”
“所以,孩儿就让那个使者赶紧折返回去,直接告诉马宏涛将军,让他立刻动手把人杀了,然后再来向父亲您汇报这件事情。”
然而,安庆绪有意隐瞒了一个重要的细节,那就是当天他之所以会碰巧遇见马宏涛派来的信使,实际上是因为严庄恰好就在那个时候找他有点要紧事商量,所以他才会出现在那里。
安禄山听了这番话之后,并没有马上做出回应,而是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他的内心此时就好像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被人投进了一颗石子似的,顿时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以安禄山的阅历和智慧,他很快就洞察到了这背后隐藏的真相——这其实是自己的儿子以及手下的部众们在暗中催促他尽快起兵谋反的手段之一罢了。
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自从他狼狈地逃离长安城,一路逃窜到范阳之后,其子以及那些追随他的部众们,类似于逼迫他赶快起兵谋反的举动,便犹如汹涌澎湃的波涛一般,一浪接着一浪。
其实,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非常清楚其中的缘由所在。
因为他自己也深知,他的身体状况已经越来越糟糕了,就好像那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如果哪一天他突然遭遇不测身亡了,或者说干脆直接病倒在床上,再也没有精力去处理政务了,那么就算范阳集团仍然决定要起兵造反,最终肯定也会像一面被狠狠打碎的镜子那样,四分五裂,分成好几个互不相容的部分。
这样的局面,显然不是他的儿子安庆绪以及其他那些心怀不轨、野心勃勃的部众们所愿意看到的结果。
毕竟,如今的大唐虽然内部腐朽堕落,由于土地兼并问题异常严重,导致广大老百姓都被残酷地剥削和压榨严重,但是还远远没有到达那种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地步。
所以,如果他们能够齐心协力一起谋反的话,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成功的希望。
可要是真的就这样分裂成了好几部分,各自为政,那么想要夺取天下的愿望恐怕就只能像是那倒映在水中的月亮、映照在镜子里面的花朵一样,看起来美好却遥不可及,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
安庆绪与马宏涛等众人静静地等候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安禄山一直紧闭双唇,沉默不语。
他们的心开始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一种深深的恐惧逐渐弥漫开来。
尤其是跪在地上的马宏涛,尽管此时正值严寒的天气,但他的额头却早已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的面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没有丝毫血色,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就好似那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一般,似乎下一刻便会被无情的狂风给狠狠地吹落在地。
安庆绪的心里暗自犯起了嘀咕,如果此时此刻父亲真的动了杀心,想要取马宏涛的性命,那么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开口进谏才能够保住他呢?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安庆绪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勇气,然后用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轻轻地说道:“父亲,依孩儿所见,这附近说不定隐藏着不良府的探子,正在暗中窥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与其在此处僵持不下,倒不如先率领大军进城稍作歇息,再从长计议……”
听到安庆绪的这番话,安禄山猛地转过头来,他那肥胖的脸庞就像一潭死水一样平静无波,让人根本无法揣测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只见他冷冷地盯着安庆绪,缓缓开口质问道:“怎么?难道说你担心我会突然一命呜呼,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够为你打下这片锦绣山河、让你坐享天子之位不成?”
“孩儿绝不敢有如此忤逆不孝的念头啊!”安庆绪闻言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整张脸刹那间变得比之前的马宏涛还要惨白几分。
他手忙脚乱地赶紧从马上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安禄山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只是眼神隐晦的看了一眼严庄,给严庄传递了某种信息。
“主公啊,如今可是在众多将士们的眼皮子底下,您还是多少给二公子留存些许颜面吧,不然此事若是传扬开来,恐怕会在引起军中一些将士闲言碎语!”严庄驱动胯下战马上前,将嗓音压得极低,以唯有他与安禄山两人方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安禄山听到这番话后,双目微微眯缝起来,眼神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之色。
十数息之后,当他转头望向身旁的安庆绪时,脸上的神情却犹如春日里和煦的微风轻轻吹拂着冰冷的坚冰,缓缓地变得柔和了下来。
只见他悠悠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用一种缓慢而又沉稳的语调说道:“也罢,此次权且作罢,但下不为例,切不可再有下次了!”
话音刚落,他便毫不犹豫地一甩马鞭,胯下骏马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出,带起一阵飞扬的尘土,转眼间就冲进了宣平府城那高大巍峨的城门。
安庆绪与马宏涛见状,先是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种如释重负后的轻松之感。
紧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满脸感激之情,齐齐向着刚刚替他们解围的严庄投去了充满敬意的目光。
严庄则只是微微一笑,朝着他们轻轻地颔首示意。
随后,安庆绪和马宏涛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匆忙翻身跃上各自的马背,紧紧跟随在安禄山的身后,一同风驰电掣般地进入了城中。
“恭迎节度使入城!”就在此时,只听得城内传来一声好似洪钟大吕一般响亮的高呼之声。
原来是早已守候在此处多时的一名文官发出的。
伴随着这声高亢的呼喊,刹那间,整个宣平府城内顿时响起了震耳欲聋、锣鼓喧天的欢庆之声。
那激昂的鼓声、悠扬的笛声以及欢快的唢呐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冲破云霄一般,响彻天地之间。
一列列英姿飒爽、装备精良的士兵整齐划一地排列在街道两侧。
他们身姿笔挺,神情肃穆,每个人的眼神都紧紧锁定在前方那道身影——安禄山身上。
这些士兵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良将,在此之前,他们为了今天的迎接还接受了为期整整三天高强度的特训。
尽管训练异常艰苦,但每一个人都毫无怨言,因为他们的心中早已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而这团火正是源自对安禄山的绝对忠诚以及无限炽热之情。
在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整个范阳地区的将士们都经历了一场深入骨髓的思想洗礼。
他们被反复灌输一种信念:只要坚定不移地追随安禄山,就能够摇身一变成为开国大功臣,并从此享受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
这种信念已经深深扎根在他们心底,无法动摇。
也正因为如此,此时此刻他们望向安禄山的目光之中充满了热切的期盼,那份渴望简直比汹涌澎湃的滔滔江水还要绵长不绝。
然而,就在不久前发生在城外的那段小小的意外插曲,却好似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无情地泼在了安禄山原本满心欢喜、志得意满的心头上,瞬间熄灭了他心中正在燃烧的得意火焰。
此刻,当安禄山胯下战马迈着沉重的步伐从这些守卫着宣平府城的将士们面前徐徐走过的时候,安禄山心中的感受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那些让他成就感十足、志得意满的目光感受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他如芒在背的巨大压力和步步紧逼之感。
他是想造反,但他不想在几乎所有属下都担心他随时会病死的状态下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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