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你们选择了我……!”
虽然这仍是手机发出的模拟音,但三人就是能明白,这句话与之前那些都不一样。
——它其中包含的情感是真正与小鸟游树同步的。
心弦因此被拨动,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屏障又被打破了一层。
“……还有。”
手机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是做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停顿了良久。
“……我想要道歉。”
三人均没抑制住诧异的神色,来不及反应话题怎么就转到了这里,就听手机里的声音继续道:
“我要道歉……是因为……
“……琴酒今天给你们看的这些,其实都是我早已知道的信息。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将这些与你们共享……”稚嫩嗓音在吐出这些话语时显得格外犹豫,“我想逃避这些复杂的事情……我害怕让你们知道这一切……”
又是一段停顿,手机那一头的人似乎在艰难的组织着每一句话,可程序模拟出的声音却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只是使用着他一如既往地童声复述着。
“可是当琴酒强硬地把我想隐藏的那些东西都剖出来给你们看的时候,我才发现……”
“我。”
“……我。好像已经把最糟糕的那一面不小心暴露出来了。”
手机吞吞吐吐地说。
“……我以为你们一定会很失望。但结果hiro……却仍然那么坚定地说出那些话……这太过于温暖了,我……”
“我……”
数据虚空中的小鸟游树想说“那一瞬间我真的好想哭”,但如果这句话要通过程序演算后再播放,就总让他觉得有些矫揉造作了。
程序演算给了他足够的余地,让他能够完美操控自己的情绪,理性的组织自己的语言。
因此冲动的话语只是流过了大脑就被抑制,并在程序的修饰下变得更平稳。
“我……我是想说,我突然发现,其实我应该要为这些隐瞒道歉——”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傻话?!”
降谷零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道歉一点都没有感动到他,只让他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你到底有什么好道歉的?你、——!”
——你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到底还有什么好道歉的?
但他克制住了这句不够理性的发言,只是颓然地坐着,将手掌插入了金色的发丝中,把几乎要被这些荒诞现实撕扯得粉碎表情的藏进了阴影里。
手机另一头的那人确实因降谷零着突如其来的爆发而停顿了几秒,但程序很快就帮助他找回了自己的状态。自顾自地继续道:
“——所以我想要下定决心。
“我想我不能再躲避了。如果下一次我还想把自己缩进壳子里……我……我就会记起今天这些话!
手机中的语速越来越快。也许是他在恐惧着被再次打断,就会失去将这些话出口的勇气了:
“——是我先不够信任你们,是我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你们……”
“对不起,hiro。对不起,zero、高明哥……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逃避,害得你们一直用尽全力想要追逐,却反而一点点的陷得更深……”
——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降谷零有些恍惚。
他总觉得有一股深深的违和感萦绕着,让他无心倾听那个家伙到底在叽叽喳喳些什么。
好久,他才反应过来了违和感的来源——
——是了,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按照那个家伙的性格,他早就该嘤嘤嘤地瘪着个小嘴哭起来了才对吧。
——他应该要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才对吧。
——如果是那个小鸟游树的话,是该要结结巴巴地、话都被抽噎堵在喉咙里,然后在他们手忙脚乱地安慰中才能冷静才对吧。
他降谷零会和hiro一起抱着不可见的灵体,轻轻的安慰,就像是哄小孩那样哄着他……应该是那样的才对吧——!
……那现在这个从手机里发出来的、明明有着和小鸟游树一般声线,却平淡得宛如丧失情绪一般的声音,又到底算什么呢?
……他们……真的是在和小鸟游树交流么?
还是在和……一块冰凉的电子元件……交流呢。
降谷零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联想吓了一跳。
肌肉猛的绷紧,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诸伏景光的手腕,然后在与湛蓝色眼瞳的对视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诸伏景光抿紧了自己的嘴唇,瞥见身旁的兄长也在不知何时紧闭了双眼。
“……不要道歉,小树。”诸伏高明声音也不复往日的稳定。
“……不需要再道歉,因为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
第三张光碟被推入了光驱。
数据空间中的小鸟游树咬紧嘴唇,仅存的左眼紧盯着漂浮在不远处的光屏。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无论第三张光碟里刻录的东西是什么,他都不会再逃避了。
而且为了避免这些阉割版的情报让高明哥他们误判,他还决定等一会结束后,就将完整的信息整理好,一并交给他们。
结果是被琴酒推着才敢走出这一步……真的是太逊了。
不可以永远逃避。
不可以在大家都奋力想要将他拉出泥潭的时候,还把自己缩起来。
明明心底清楚无论怎么躲藏大家都不会放弃自己,却还是要缩进壳子里……
害得大家还得费额外的力气去撬开那层壳什么的……
真是幼稚的行为啊。
小鸟游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这样告诫着自己,却还是在第三张光碟的内容投上屏幕时,蜷成了小小一团。
——第三张光碟里刻录着一份文档和一个视频。
诸伏高明率先点开的是文档。内容是托马斯·辛多拉和组织脑机实验的关联线索。
辛多拉公司本就是全球计算机行业的龙头,拥有大量技术先进的相关人才,而托马斯·辛多拉本人又和朗姆酒与查特酒有着长久的合作基础,因此脑机的许多软硬组件都是拆分后外包给辛多拉公司完成的。
这些组件们被拆分的很细,这让单独完成某节点开发的技术人员对项目全貌一无所知。但是仅托马斯·辛多拉个人来说,他一定对组织的整个脑机计划都十分清楚。
因为文档里不仅包含了托马斯·辛多拉与朗姆酒的大量资金交易记录,与格林·索罗斯——也就是查特酒的表世界身份的交流记录,还有一份他与【乌鸦军团】签订的,有关脑机项目的秘密协定。
——即,脑机项目如果研发成功,辛多拉公司享有脑机40%的云算力优先租用权。
——这是多么深入的合作。
所以琴酒才在KR0223拿出相关资料后,立刻就相信了小鸟游树对托马斯·辛多拉的出手是为了泄愤。
所以琴酒才会称其为【复仇大戏】。
望着琴酒精心挑选的一条条信息,电脑前的三人静默无言,但心脏的跳动却越发快了,
监听着这一切的小鸟游树抿紧了嘴唇,他不知道他最亲近的几人此时此刻到底是何心情,但他猜测他们一定很失望。
他们一定会以为,他要救泽田弘树只是一个借口,他对付托马斯·辛多拉只是为了泄愤。
毕竟在某一瞬,他自己都对自己非要置托马斯·辛多拉于死地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在查到托马斯·辛多拉与组织有联系时,他是欣喜的。因为他立刻就意识到他能够借此迷惑琴酒,让泽田弘树在此次事件中神隐。
……他当时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但是……他真的没有因为脑机的事情对托马斯·辛多拉产生怨恨吗?他真的不是因为这些才选择了用最激进的方式去对付托马斯·辛多拉吗?
……他的所做所为……真的是完全为了泽田弘树吗?
他自己也有些搞不清了。
小鸟游树如此自问着,心虚与恐惧逐渐将他吞噬。
——他发现他到底怎么想的已经不再重要,因为现在这一切都被大家知道了……而大家……又会怎么想他呢?
他该说他没有过吗?
没有过什么?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况且这多么像是狡辩啊。
……啊……说起来,不论动机如何,托马斯·辛多拉不还是他唆使琴酒杀的吗?
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啊。
非得用正义的借口去美化杀戮才更卑鄙吧。
小鸟游树试图逃避,但最终却发现自己早已将自己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了。
他终于放弃了。
放空大脑,只要放空大脑不去想就好了。
只要不去在意大家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决定就好了。
反正不管接下来他们做出的是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支持的。
哪怕是……
……!
——小鸟游树满脑袋的痛苦念头就这样骤然中断。
——因为很多时候,情绪并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哪怕一再决定了不会再逃避,不会再隐瞒……可是当诸伏高明关闭了文档,打开最后的视频后,小鸟游树还是差点没忍住要骇入洛杉矶电网,将三人所在片区的电闸直接拉掉。
因为屏幕上出现的,是安装脑机主体时的摄影。
……为什么琴酒会连这个都有啊——!
——
——
——作话
关于琴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当然是他想看正义的警察们道心破碎的样子啦。以及涉及一些他的童年往事。
然后,小鸟游树真的不是因为脑机的私怨才杀托马斯·辛多拉的。因为他这些年已经被自我pUA到会下意识地忽略自己的处境了。在他眼里他因脑机受到的伤害根本不会列入他的考虑范围。
他是真的因为其他的所有事觉得辛多拉该死才想他去死的(来自神性高高在上的那部分)
他开始怀疑自己也只是因为琴酒列出来的情报被自己最在乎的人看到了而已。他担心他们乱想,然后又开始了自我pUA。
自我pUA是来自人性中想要求生的那部分。在最极端糟糕的环境里只有不断地贬低自身的价值才能够不崩溃。因为保有自尊自爱在这种极端环境里反而会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