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gi?”仿佛是从噩梦里惊醒一般,松田整个人突然从呆滞中活了过来。
“——hagi!你在这里吗?给我好好的回话啊!hagi!”
萩原研二第一次在小阵平的脸上看到这么难看的表情——像是要哭了,又像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想用虚幻的手臂去环住松田的肩膀,去拥抱他,但是幽灵不争气的灵体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的小树努力地尝试把自己变成转换器,不断改变着输出力量的方式。尝试成功了。萩原虚幻的手臂感受到了真实的触感。
松田在这一刻看到了萩原。一个虚幻的,漂浮的灵体。
“……你这家伙!”怔愣之后,萩原获得了来自松田的拳头。
拳头击打到虚幻的灵体上时,仿佛是打进了一团胶体里——虽然仍然穿过了萩原的身体,却能略微感觉到阻力和触感。
比起肉身,灵体带给松田的阻力要小许多,这让松田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倒,连带着萩原半透明的灵体一起倒在了地上。
反而是萩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小阵平,可以碰到我了……”
“我是在揍你啊!你这混蛋!”松田尝试去抓萩原灵体的衣领,居然真的抓到了。于是他把萩原提了起来,拳头又一次往萩原的脸上砸去。
“——呜哇!真的能够打到hagi啊!……轻一点啊,小阵平!”萩原习惯性的用讨饶的语气道。
“……可恶……为什么不抓紧时间拆除炸弹啊……为什么不好好穿防爆服啊!……为什么突然自己死掉啊!——萩!”
松田愤怒的声音逐渐扭曲成嘶吼,痛苦和悲伤从蓝色的眼瞳里满溢出来,狠狠地刺痛了萩原的内心。
他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对着萩原汹涌地宣泄。
生与死的鸿沟太过巨大,哪怕萩原能以幽灵的形态苟存,一切的一切也都不一样了。
当这些道理以研二先生与阵平君间的隔阂向小树展现时,小树才终于深切的体会到了——
——原来对于人类来说,死亡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怪不得那个时候,zero和hiro会露出那么痛苦的神色。
——
——
——
那是好几年前的秋天了。
那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15岁的时候。
“诸伏,有从长野寄给你的信。”学委推开了宿舍门,对着正和降谷零一起研究侦探小说的诸伏景光喊道。
诸伏景光接过那封信,回望了一眼降谷零探究的眼神:“是高明哥。”
“哎,还以为会是那家伙,果然已经彻底忘记我们了吗。”降谷零用有些不满的语气掩藏潜藏的不安。
读高中时,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离开了故乡长野,前往东京的寄宿高中学习。
诸伏景光从小就因为意外丧失了双亲,只能和一个哥哥相依为命;而降谷零来自一个不幸福的家庭——他是日美混血。与许许多多日美混血的故事一样,他不负责任的美国母亲生下他后就远走高飞,父亲也因此长年不着家,最后干脆音讯全无。
长野唯一值得他们留念的也就只有从小照顾他们的诸伏景光的哥哥诸伏高明,以及他们一起长大的朋友小鸟游树了。
小鸟游树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还记得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是小学一年级。那个时候小鸟游树是班级里最高的男孩——1米25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三年级的大孩子一样。
小树出身于长野县儿童福利院,且有着一双罕见血红的眸子与一头樱色的短发,同校的孩子都因为他无父无母又外貌特殊而不愿同他来往。
只有同样不受待见的降谷与诸伏愿意和他一起玩。
那个时候降谷零因为混血的缘故受了很多欺负,而诸伏景光则因为家庭变故后患了失语症而备受排挤,因此每当别的孩子围过来要欺负他们的时候,小树就做出张牙舞爪要打架的样子,把那些找茬的孩子吓退。
——虽然小树不怎么会打架,但他有身形优势,很有威慑力。
后来渐渐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就长大了。而小树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维持着一开始的样子,一点长大的迹象也没有。
三年级的时候还看不大出来,只觉得大家和小树一样高了。等到了六年级,小树还是那么一点高,而诸伏和降谷已经超过了小树一个头了。
这个时候被班里人欺负的对象就反过来变成了小树,他们叫他“小矮子”或者“小鬼”。
每当这种时候已经长得很高的降谷和诸伏就会帮他打回去。
等到国中毕业,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已经隐隐开始变得成熟起来,而小树却还像一开始一样,就像是一个小学低年级的小孩子。
小树就是个幼稚鬼。降谷常常这么评价。
确实。小树不仅身高样貌,就连心性也和小孩子一样。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三个的友谊。
国中毕业后,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考上了东京的寄宿高中,但小树却因为被认定为罕见的矮小症而被东京的高中拒收了。
虽然很遗憾,但诸伏和降谷还是决定先去东京打探情况,再想办法把小树一起弄过去上学。
于是临走之前小树送给了他们以及高明哥一人一个粉色的御守作为护身符。然后约定好了每周写信联系。
第一个月一切正常,但之后很快小树的来信就断掉了。
诸伏景光托高明哥去看看小树的情况,诸伏高明只回信说小树被一个叫做残疾群体关爱基金会的机构收养了。
小树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亲人,他原本一直是接受着长野当地政府下辖的关爱机构的监护的。
然而这毕竟对当地机构来说是一个负担,所以当一个证件齐全的基金会上门说明将会收养小树时,他们很轻易地就获得了小树的监护权。
其实诸伏高明查到这一切时对那个所谓的基金会心有疑虑,但他没有将他的担心传递给远在东京的两个孩子,只是私下进行着调查。
但身处东京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仍然因为长时间收不到好友的信件而心中不安。
——
三个多月后的一天,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小树消息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已经不对收到幼驯染的信件这件事报什么期望了。
“明明说好了要一周一封信来往的……果然是不靠谱的家伙啊……”降谷没有把心中隐隐的忧虑说出来,“总不会是被卷入什么麻烦里了吧……或者说不定是有了更好的朋友后把我们忘记了呢……”
“zero!”诸伏景光想说【小树不是那样的人】,但又因为感觉这么说的话就是肯定了小树卷入了麻烦的可能,因此不再开口。
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小树欢快的声音在脑海里面响起:
“锵锵!小树登场~”
“树君?!”“小树?!”诸伏和降谷都露出震惊的神色,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人影。
“咦?这样居然真的可以听见我说话吗?”初次灵魂出窍的小树尝试着用力量包裹声音传递向两个朋友的脑海,惊讶地发现自己得到了回应。
“不用找了不用找了,我其实就在你们面前飘着啦,不过你们好像看不见我耶……”其实是因为浑身是伤所以不敢露出自己身影的小树这么说。
“为什么会看不见?”这是降谷。
“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诸伏。
他们根本就无暇去顾及发生这样超自然的事件的缘由,只是沉浸在突然和友人以这样姿态重逢的惊喜与不安中。
“……”小鸟游树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现在只是刚刚学会了灵体出窍从实验室偷跑出来罢了。
但他不能告诉他的朋友他遭遇了什么,因为他们就算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无谓地担忧。
于是他最后撒了一个谎:
“……因为我之前不小心死掉了,所以现在只能变成幽灵然后来找你们啦!……”
小树很少撒谎。
心虚极了。
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在震惊之后却露出了让小树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掉的表情。
尚未成熟的少年们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突然得知友人身死后难以抑制悲伤的情绪与对失去的惶恐。
诸伏更是剧烈的颤抖起来。
突然听闻这个消息后他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无助地躲在衣柜中看着双亲被杀的自己。
亲眼见证过双亲死亡的他比降谷零更恐惧重要之人的死亡。
小树被他们的反应吓得呆住了。他完全没想到幼驯染们会反应这么剧烈。他努力的安抚他们:“虽、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是、但是因此反而变成了自由的幽灵,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怎么可能会好。
但那时的小树无法理解友人的痛苦。他自诞生起就是一个人存在着,也从来没有经历过失去。对他来说重要的人都被他好好的做了标记,就算他们肉身死亡他也可以延续他们的灵魂长久地存在。对这样的他来说死亡不过是转换了存在的形式。
虽然他知道大多数人类会因重要之人的死亡而变得非常难过,但对他来说【死亡=难过】只是一条知识罢了。
甚至他自身无比渴望自己的肉身就此死亡。这样他就不必再承受那些被实验的痛苦了。
但是很遗憾不行。
肉身是他意识的锚点,如果肉身死去,他的意识将就此回归世界树的信息洪流,他身为世界树人性切片的意义也将消失。
世界树与深渊对抗的现状下为了分割出他这样的一个人性切片已经耗费了许多心血,因此世界树不会允许他因为肉身的一点痛苦就放弃自己——也因此世界树会不断修复他肉身的致命伤口:不论是心脏被切除也好,还是脑袋被砍下来也好,都不允许他死去。
这就是他不能死亡的真相。
也是他对【死亡】这一概念感到麻木的原因。
——
——
而现在,面对松田在萩原死亡面前的再一次情绪崩溃,小树好像又明白了一些。
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原来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