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筠下到旁边的小河沟里,先简单查看了一下,借着火折子的光,果然看到了不小的鱼群。
虽然河水并不深,但夜晚毕竟看不见底,段少允见她摇摇晃晃地往黑漆漆的河里走,心不由地就吊起来了。
“哎哟!”
凤筠一声惊呼。
他立刻起身:“你、你怎么了?”
赶到河边看时,她还好好地站在水里,并且冲他摆了摆手:“不妨事!我刚刚脚底滑了一下,衣服打湿了。”
段少允松了口气,心却没彻底放下。
他有些不悦道:“鱼哪是那么好抓的?怕是侥幸抓到一条,也不够我们两人塞牙缝的。更何况天这么凉,你要一直穿着湿衣服吗?别胡闹了,快上来!算算时辰,城门应该还没下钥,此处离得也不远,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凤筠却不以为意,头也没抬地继续找着什么:“别吵,我刚才看到好大一条鱼……怎么现在又看不见了?”
山间的夜色仿佛密不透风,相比之下,火折子的光微弱到仿若萤火,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段少允见她又在水中晃了晃,手臂扶住一边的石头才勉强站稳,愈发看不过去。
“凤筠,你听到我说话没有?你再不回来,我可自己走了!”
“啊——!”
她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直接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段少允再顾不得其他,直接踏入水里去捞她。
他还没走到她跟前呢,便听得她竟爆发出一串大笑:“哈哈哈……我不过是逗你一逗,你、你竟吓成这样?”她笑到一半,还不忘对他挤了挤眼睛,“王爷,没想到你这么关心臣女,臣女十分感动。”
段少允的脑袋都气冒烟了。
他刚才情急之下,什么都没顾上,直接就往河水里冲,如今冰冷的水直往靴筒里灌,半截衣服全湿了。
结果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一个无聊的玩笑?
这有哪怕一丁点好笑吗?
若不是还有河水隔着,他真要扑上去收拾她了!
他狠剜了凤筠一眼,悻悻地拔腿往岸上走,坐回篝火边,脱了湿透的鞋袜放在火边烤,又把衣摆上的水用力拧了几把。
他火气上头的时候,甚至想一走了之。
但……也就是想了一想。
有想这些有的没的工夫,他还不如再把衣服多拧两把。
凤筠笑够了,又继续埋头捉鱼。
过不多时,她一声欢呼,原来真有几条巴掌大的鱼被她用火折子引着,又借着地形的优势,赶到了一处浅滩上,随后便被她用衣摆兜着带回篝火边,尽数沦为了鲜美的食材。
段少允火气未消,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放下鱼,她又从附近的树丛里摘回来一些野山楂,用一种带着清香的叶子和鱼包在一起,再放在火上烤。
很快,一种奇异的酸甜香气就飘了出来,中和了鱼肉的腥味,只余一股焦香。
凤筠见他一直板着脸,主动把烤好的鱼递到他嘴边,笑望着他:“王爷,你也饿了吧?你不吃我可吃光了。”
段少允还是不搭理她。
凤筠嘁了一声,暗自嘀咕:这人真不禁逗……
但她今日心情好,也就耐着性子哄他。
“你自己不肯吃,那我喂你吃,总可以了吧?”说着,便撕下一片肥美少刺的鱼肉,亲手送到他唇边。
他瞪了她一眼,嘴巴张也未张。
凤筠心底腾起几分不耐烦,但回想起他刚刚没有一点犹豫,就下到河水里来救她,心终归还是暖和的。
“你放心,我打小在山里长大,比那河里的鱼还通水性,无论如何也淹不死的。刚才……算是我的错,不该故意吓你。我给你赔礼道歉,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这一番话说得诚恳,倒是出乎段少允的意料。
平日里她多少缺德事做尽了,哪怕被他拿刀抵在脖子上,都没见她诚心诚意地认过一次错。
跳动的篝火映照下,她一双杏眼笑盈盈地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的回答。
他“哼”了一声,绷紧的表情终于松动下来,张嘴把嘴边的鱼肉吃了进去。
其实段少允也早饿了,只是他习惯了忍着,总觉得再饿几个时辰也不打紧,不至于像凤筠那般直接宣之于口。
因此这一口刚刚烤好的鱼肉进到嘴里,着实熨帖了空虚的肚腹。
这肉虽说没加任何调料,但是糅合了果香、草叶香、柴火香,又恰逢饥肠辘辘、晚风寒凉的时候,竟比以往奢华繁复的盛宴还要美味。
他忽然有些好奇,面前的这个女人在山里的那十年都是怎么过的?
那个她一直挂在嘴边念叨的、令她无比维护的师父,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不容易能让她主动认错一次,段少允虽怒气已消,但舍不得轻易放过这个压她一头的机会。
他手臂撑在身后,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你若是真心实意地知错了,这顿饭便由你喂我吃。如此我才能消气。”
凤筠“嘶”地倒吸一口气:“你可真会顺杆爬啊!”
“你也不看看我是跟谁学的?”段少允的眼神睨着她,言下之意相当明确——
就是跟她学的。
凤筠下巴一扬,语气桀骜:“实话告诉你,我这手艺已多年不曾施展了,整个京城都没有第二个人见识过。如今能让你尝上一口,便是你莫大的造化了!你竟如此不知足,还想让我喂你吃?”
听她说“整个京城没有第二个人见识过”,段少允觉得颇为顺耳。
只是她朋友那么多,又喜欢游山玩水,他还真不信她没给别人烤过鱼。
“今日这鱼,当真是京城独一份?”他挑眉质疑。
“那是自……”凤筠正待夸下海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除了我的婢女尝过以外,我保证你是独一份。”
段少允气结语塞。
好一个“独一份”!原来他的待遇跟她的婢女是一样的!
他好不容易平复的火气又被她拱起来了。
“你当初也是喂你婢女吃的?”他声音冷冽。
“我婢女手脚俱全,自然用不着我喂。”凤筠回他一记白眼。
“那便好,”段少允点点头,“我饿了,喂我。”说着,便张开了嘴等着,一副手脚俱废的德性。
凤筠哪有那个耐心喂他?
但她眼珠子一转,又换上一脸妥协:“行吧行吧……只此一次。”
她用指尖剔下鱼肉,还不忘体贴地吹了一吹,再送入他嘴里。
如此喂他吃完了一整条鱼,他的气才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