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三生殿这边厢。
冬苓本以为邱漓和她一样会拿着牌子进内殿。
于是,故意放缓了脚步,想等着她一起过去。
前方带路的小厮早已等候多时,眼见着冬苓慢吞吞的模样,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回头咂舌抱怨道:“姑娘,快别看了,里头还等着您呢。”
冬苓闻言,理直气壮地回应道:“急什么?本姑娘脚疼,走路慢。”
那小厮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清楚冬苓这番话不过是随口胡诌罢了。
他方才就站在一侧候着,这姑娘从队列里出来之时那可谓是步履轻盈,完全不像是脚疼的样子。
但他说白了也只是一个下人,终究不敢再多嘴催促冬苓走快一些。
约莫又等了一会儿,冬苓才瞧见邱漓的身影。
刚想同她打招呼的时候,却见那丫头手里拿着一只荷花。
尚未等冬苓开口发问,邱漓便迅速朝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同时做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的手势。
她是故意的。
她不想进内殿。
不对.......
她不是不想进,而是认为两个人都在内殿的话,搜索范围太过局限。
倒不如分头行动,一人在内殿,一人在外殿。
只是,如今人生地不熟的,她们还未来得及了解清楚这里的规则。
谁也摸不准到底哪边儿待着会更安全一些。
冬苓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邱漓总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也不知是好是坏。
末了,冬苓向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而后,二人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待冬苓踏进内殿之后,发现那里已经站了几位亭亭玉立的姑娘,都是方才拿了牌子的。
而正中央的主位上,则端坐着一位神态威严、举止高傲的妇人。
只见她微微抬头,双目扫视着众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想来应该是此处的管事之人。
此时,梦娘将目光投向冬苓身旁的小厮,开口问道:“人都到齐了?”
那小厮赶忙弯下腰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小的刚才打量了一番,估计不会再有其他姑娘被送来了。”
后排那些女子中,除了他带进来的这位,也就另一个姑娘瞧着有几分姿色。
只可惜那姑娘拿着荷花,想来是没入东家的眼。
梦娘懒散地“嗯”了一声,表示知晓情况,然后缓缓从椅子上坐起身来。
当走到其中一位姑娘跟前儿时,突然停下脚步,面色一沉,厉声呵斥道:“瞧瞧你这副德行,肩膀高高耸起像什么样子?简直不成体统!”
那姑娘被吓得浑身猛地一颤,急忙调整自己的站姿,不敢有丝毫怠慢。
“都给我站好了!腰杆挺直,肩膀放松,头微微抬起,眼神要柔中带媚,不可轻佻。”
“走路时,步子细碎些,莲步轻移,如微风拂柳。”
“见了客人,莫要急于献媚。先轻启朱唇,浅笑嫣然,轻声问候。”
“若是客人言语轻佻,万不可生气,要巧妙回应。”
“都听清楚了吗?”
她说完这些话,双眼扫视着在场众人,
可眼瞅着无人回应,不禁皱了下眉。
随后,有些不满地看着身后的小厮,略带嘲讽地问道:“这一批都是哑巴?连个应声都不会?”
那小厮一听,急忙给冬苓等人使眼色,示意她们赶紧回话。
“是!听清楚了!”
冬苓见状,猛地提高嗓音大吼一声。
梦娘被这一嗓子吼的,撇着嘴闭上了眼睛,同时还不忘别过头去。
等耳朵清净后,满脸不耐烦地瞪了一眼冬苓这个“罪魁祸首”。
“说那么大声干什么?方才是怎么教你们的?轻声问候、轻声问候,知不知道什么叫轻声问候?”
她走到冬苓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盯着冬苓的双眸问道。
面对梦娘咄咄逼人的质问,冬苓小声地嘟囔道:“知道了。”
她这声回答无异于没有回答,梦娘脸色有些阴沉,冷哼一声问道:“没吃饭吗?”
就在冬苓深吸一口气,准备扯着嗓子大声回应时,梦娘抢先一步说道:“轻声些!”
“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冬苓还不忘冲着梦娘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生怕这人又来挑刺儿。
方才那句:轻启朱唇,浅笑嫣然,轻声问候......
她记着呢。
可俗话说的好,棒打出头鸟。
冬苓如此这般的一通闹腾,算是让梦娘彻底记住她了。
于是乎,待到最终分配房间之时,梦娘把最为简陋不堪的那一间留给了冬苓。
夜里若是下雨刮风,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不过冬苓倒乐的自在,因为这房间恰好紧挨着楼梯口。
这样一来,她若想外出办事或者传个信息,根本无需从她人的房门前经过,着实方便不少。
只是,她这边刚进屋没多久,便听到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轻微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那阵声响就停留在了她的房门前,并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姑娘,您歇息了吗?”
是应婆的声音。
“没呢,您进来吧。”
冬苓正坐在铜镜前,准备卸下头上那些繁琐复杂的发饰。
话音未落,房门被轻轻推开。
应婆面带微笑,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缓缓走进屋来。
待她关好门之后,压低嗓音轻声说道:“姑娘想必还未曾用过晚膳吧?赶紧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食盒第一层摆放着几块色泽金黄、香气四溢的胡饼,而第二层放着制作精美的糕点。
“让您破费了。”
冬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伸手拿起一个胡饼。
“哪儿的话,姑娘这房间不好,夜里风大,恐会着凉。等过几天,我寻个由头给你把房间换了。”
说话间,应婆的眼中流露出满满的心疼之色。
同时还用手将食盒朝着冬苓的方向又推近了一些,示意她多吃一点。
听到应婆要给自己换房间,冬苓急忙摇了摇头,连连摆手拒绝。
“不用不用,这间就挺好。”
要是换了房间,指不定还会有什么麻烦。
随即,冬苓又想到什么,开口问道:“阿漓她......”
“姑娘放心,外殿那位嬷嬷我认识,已经拜托她多留意一些了。对了,这个是她让我给你的。”
话落,应婆从怀里掏出一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将它小心翼翼地递给冬苓。
冬苓不用看也能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肯定都是那丫头饲养的蛊虫。
她年长邱漓几岁,本该她来照顾邱漓,如今反被那丫头照顾了。
冬苓看着手中的木盒笑了,随后轻声道:“劳烦阿婆帮我带句话给她。”
“姑娘请说,一定给你带到。”
“不想做的事便不做,出了事阿姐给她担着。”
应婆听到这话时, 还有些不太明白,怔愣了片刻后,才笑着应道:“好好好,我会一字不落地告知她。”
想做什么就去做。
这句话初听时,会觉得难能可贵,甚至会信心加倍。
然而现状是,这事儿做与不做都可以。
即便不做,也可以继续生活。
若是做了,或许会改变生活。
因为,人是感性与理性的结合体,也是冲动与克制的矛盾者。
所以,人会瞻前顾后,会左右逢源,会想着如何减少因为自己,而给他人带来的麻烦。
那么,有些事儿,想想也就算了。
可是,若有人同你说,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或许会心安理得良多。
待应婆离开没过多久,冬苓便迫不及待地脱下了那身让她浑身别别扭扭、极不舒服的衣服。
眼下就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身上随意地披着一张毛茸茸的毯子。
窗户就这么直愣愣的敞开着,晩风吹在身上带来丝丝凉意。
正当她准备将放置在桌上的食盒盖子合上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冬苓心中一惊,迅速转过身去,目光所及之处,是正在小心翼翼关上窗户的秦在锦。
“你......你怎得来了?”
冬苓有些惊讶地问道。
云启坊离三生殿尚有些距离,哪怕快马加鞭也需要将近两个时辰才能抵达。
秦在锦完全可以选择直接回到客栈好好歇息一番,实在没必要大老远跑这一趟。
“不放心,过来看看。”秦在锦说道。
方才冬苓正背对着他,所以也并未瞧见她脸上的红妆。
如今二人面对面相望,目光交汇在一起的瞬间。
他想,仙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吃了吗?”
窗户合上后,屋内的光线便没那么亮,所以冬苓没注意秦在锦通红的双耳。
“没。”
“坐过来吃一些。”
冬苓将还未合上的盖子放到一旁的桌上,而后给秦在锦腾了个位置。
于是,同一张桌子前,一人埋头吃东西,一人对镜拆发饰。
等到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冬苓才察觉出不对劲儿的地方。
这人平日里一大堆的话就没停过,怎得今日这般安静?
莫非是赌坊那边调查的不顺利?
“你怎么了?”冬苓问道。
秦在锦嘴里正吃着糕点,含糊不清地回道:“嗯?没怎么啊。”
“不对,你为何不看着我说话?”
“我吃东西呢。”
“那你是用眼吃的吗?”
冬苓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这话一出,让秦在锦差点噎着,一双眼睛四处乱瞟,满屋子找水喝。
冬苓看他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已然明了他为何会如此失态。
她不禁抿嘴轻笑出声,悦耳的笑声在房间内回荡开来。
笑罢,她伸手轻轻敲了敲摆在桌子上的水壶,“锦哥,水在这儿呢。”
秦在锦看到后,刚想伸手去取,不料却被冬苓抢先拿走。
于是,他又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默默背到身后去。
冬苓见状,微微抬起下巴,直视着秦在锦的眼睛,沉声道:“躲什么?坐那儿。”
秦在锦闻言,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走到椅子前,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等人坐下后,冬苓取出一只干净的杯子,倒满茶水,递到秦在锦面前。
“喝。”
秦在锦点点头,接过后一饮而尽。
“方才是不是害羞了?”
“嗯。”
见此回答,冬苓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喜欢我这样?”
秦在锦下意识地舔了下嘴角边残留的茶水,一时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的那些巧言善辩,总是在冬苓面前变得哑口无言。
他其实更喜欢未施粉黛的冬苓,更干净,更纯粹。
如今这般模样的冬苓,他不反感,只是不敢抬头看。
“帮我把这个摘掉,我看不清。”
说着,她用手指了指头顶上的一个华丽发饰。
那东西同她的发丝缠在一起,她没那么多耐心一点一点的整理出来。
方才都想直接上手拿剪子剪掉了。
好在,她们锦哥在这儿呢。
“好。”秦在锦说道,随即缓缓站起身来。
屋内的烛火摇曳不定,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爆裂声。
秦在锦动作轻柔的梳理着缠绕在簪子上的青丝,生怕扯到了头发,弄疼了她。
整个过程之中,他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烦躁情绪。
他向来有耐心,尤其是对冬苓。
“锦哥。”
“嗯?”
“没事儿,就是想喊喊你。”
铜镜中的女孩眼眸轻轻低垂着,嘴角却微微上扬。
“喊!再喊大声些,让他们都知道我不是司徒意。”
江洵停下了步子,淡淡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傅霖。
自听完戏之后,这人就时不时地喊一两声江洵的名字。
傅霖耸耸肩,无所谓的回道:“他们本来就知道你不是司徒意。”
“理由呢?”
“司徒意是个病秧子,你看着可不像。”
“我问的是,喊我名字的理由。”
“需要理由吗?”
江洵冷哼一声,转身向前走去。
“江洵。”
“洵哥?”
“走那么快干嘛?等等师兄。”
口令正确,江洵站那儿了。
当他刚想回头让傅霖安静一会的时候,一阵冷风呼啸而过。
同时,耳畔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唱戏声。
江洵心头一紧,连忙循声望去。
眼前这条乌漆嘛黑的小路上,除了他跟傅霖之外,没有第三个人。
“听到了吗?”江洵问道。
“嗯,不伤人,咱先回屋。”
说着,傅霖快步上前,同江洵并肩走着。
两人刚走没几步,那阵风再度刮起,戏声也愈发清晰起来。
傅霖微微抬头,凌厉的目光扫向藏在树后的一道身影。
似是警告,又像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