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了开始了!”
逐浪混在门外围观的众人中,好一阵心焦。他耳听的议论声中,多是不看好太子妃的。
这次,太子妃若是输了,怕是要连累太子在民间声誉都一同受损,真是……
不值当。
想着,却见里面的长桌边,慢慢聚集了人。
先是丘山圣人的弟子们占了东边一张长桌。
众人拥簇着那个顾青禾,跛脚的马敬业帮师兄抱着画轴。
众人坐好,丘山圣人被请了出来。
圣人还是来那日的打扮,一身粗布衣裳。倒是这几日不用风餐露宿,他脸色好了很多,愈发显得沉静。
顾青禾原本因为哥哥的事,本有些抬不起头来。可一腔愤懑,都投注在笔锋里,倒画出了一幅好画。
自己也得意得很。
又听说小师弟马敬业上门求娶那个丫鬟,惨遭拒绝,心下实在不忿。
早把圣人交代的“留手”,抛在了脑后。
留什么手?
他今日就要狠狠撕碎太子妃那虚伪的、不学无术的嘴脸!
顾青禾傲然地看着坐在高背椅上那群狗屁不通的民间品评人。
他瞧不起大字都不识的他们。
心里却知道,他们一定会选他。
一定!
他从他们钦佩、艳羡的目光中,看得出来。
他们敬佩读书人,一定会站他这边。更何况,他画得很好,简直可以说是好极了。是这帮贫民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风景。
也算是帮他们开了眼。
正想着……
“太子妃驾到!”
众人只见太子妃还是那日的素衣,手掌宽的织金躞蹀带,束出了纤细的腰身。
也让她的背挺得直直的。
一条红色束发带,垂下的一角镶嵌珠玉,随着云媞行走轻轻摇曳,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她身后一个老嬷嬷抱着画卷,看尺寸,没有顾青禾的大。
另一个年轻侍女,推着那日的跛脚侍女。
逶迤行来。
众人见礼毕。
云媞好似看不到顾青禾眼中蓬勃的恨意,只对着丘山圣人笑道:“圣人连日来,睡得可好?”
“托太子妃的福,这诚王府中,一应设备都齐全。老朽和学生们,过得不错。”
“那边好。”云媞轻笑,“今日圣人门生若是赢了,这书院,本宫拱手相送。再不提叫来福进学之事。”
丘山圣人只是静静看着云媞,“好。”
云媞:“若圣人输了呢?”
她此言一出,丘山圣人的弟子议论纷纷,“怎么可能输……”“说大话也不觉脸红。”“到底是女人家,没什么见识,也是常事。”
云媞:“怎么,听不得一个‘输’字儿?”
丘山圣人挥手,止住众弟子议论。
丘山圣人:“若老朽的弟子输,老朽便重开女学。只是这生源,还需太子妃帮忙。”
“这自然。”云媞一笑,“圣人不知道,女子想进学的极多,不过没有机会罢了。”
两人不再就这问题讨论。
云媞:“开始吧。”
她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众人皆是一凛。
王府下人早忙碌开。
“我们先!”
顾青禾从马敬业手中接过了卷轴,小心翼翼地在长桌上展开。
随着他们动作,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声声惊呼。
连上座上的丘山圣人,都在胡须下露出了微笑。他自己的弟子,他自己知道。顾青禾虽因堪忍和尚的事多少乱了心性,但身上多年的画功还在,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当着太子妃的面丢面儿。
果然,一整幅画亮出来。
不仅是丘山圣人的弟子们纷纷交好。
就连门外围观的众人,有眼尖看得清楚的,不禁惊叫出声:
“这、这是仙山啊!”
顾青禾画的,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山。
云蒸雾绕中,仙山现露真容。其上怪石嶙峋,郁郁葱葱。
更在最高处,有亭台楼阁。
其间往来出入者,皆服朱紫色——是大盛朝廷官服专供的颜色。
顾青禾这画,画的是虚无缥缈的仙山,也是高高在上的庙堂。
符合贫民百姓对这两者的想象。
“好!”
人群中,有人击节赞叹!
众人看过去,见识个其貌不扬的枯瘦老头儿,便纷纷转过头去,不再关注。
那老头儿被小童儿扶着,颤巍巍站稳。
一双眼睛只盯在顾青禾的画作上。
身边小童儿小心扶着:“师父,慢着、慢着些儿……您老老人家别叫人给挤坏了!”看师父那不值钱的模样儿,小童儿叹气:“至于吗?”
“你懂什么,当然至于!”
老头跺脚,扼腕,“那顾青禾性子是个适合学画的。那么好的苗子,怎么就叫丘山那老家伙抢夺去了……”
他哼了一声,“太子妃也不是好东西。这么好玩儿的事,居然不叫上老朽……不让老朽来,老朽偏要来!”
研一先生颤巍巍地一跺脚,故意大声道:“此画作精妙绝伦!蓬莱仙山自古以来都是传说,从未有人真正得见。这位顾先生,应该是……融会了三山五岳之精髓,作成此画。观君这一幅画,浑似去过三山五岳了一般。君当真是……”
他顿了顿,声音又大了几分,“当真是心怀天下啊!”
研一先生这一番话,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院内那十几个被云媞硬抽选出来的品评人。他们都是些市井小民,平素里接触不到这样的场合,从未赏过什么画。正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
听得研一先生的话,连忙纷纷附和。
一叠声地叫好。
服侍在一旁的陈妈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实在希望太子妃能赢。
可也不得不承认,顾青禾的画,确实是……
她远远地站着,高高地仰望。
仰望自己此生都没机会看到的风景。
那么美,那么遥远。
陈妈终是叹了口气,躬下身去给顾青禾添茶。她为了小玉那一丁点儿想头,终究是……妄想罢了。
围观人群中,唯有白鸽儿撇了撇嘴。
蓬莱仙山她不知道,三山五岳她确是去过。
那些大山确是漂亮又好看。
只可惜,她都是在山脚下卖艺挣钱,靠上山烧香祈福的达官贵人施舍几个铜板儿。
在她眼里,山不山的,也就那么回事。
她短短的十几年生涯,天天卖艺,躬着身子,两只眼睛只盯着泥土地。
没抬头看过山。
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
仙山?
呵,仙山山脚下,也有她这样卖艺的小姑娘吗?
白鸽儿对这画没感觉,可她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那么一点点微末的感受,淹没在人群中。
一旁的逐浪却觉不好。
他咳了一声,唤来离自己最近的便衣玄甲卫,低声道:“去,告诉太子……太子妃怕是……输定了。”
那顾青禾看家的本领都拿出来了,太子妃能不输吗?
一众人中,唯二不动声色的,只有丘山圣人,和云媞。
云媞细细看了那幅画。
面上还笑着,眼神却微微发冷。
这就是丘山圣人的弟子,眼中仅能看见的东西?
当真,也没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