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愣住,眼睛一下子瞪大,眼眶也红了。
四四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孩子心性,被吓得狠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只看着自己那只被摔回被褥里的,青白的手。
好像一只僵死的白色小鸟,陷身火海。
痴儿:“四四哥哥,你还生痴儿的气?”因为她不听话?因为她爬高?因为她闹?还是、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原本是喜欢她的。
为什么一下子,就不喜欢了?
甚至……
痴儿在李怀肃眼中,看到的,是厌恶。
“够了!”
李怀肃腾地一下,从床榻边站起。
冷大夫说得对,如今痴儿已能白日出来,如此肆无忌惮,一日日地蚕食着云媞精神气血。
不行!
需得尽早除了她,永远……除了她!
李怀肃:“痴儿,你不肯走没关系,孤会亲手送你走。”
“四四哥哥,你、你说什么?”痴儿听不懂,却本能地觉得不安,“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恐惧如深夜里潮水,一下下拍击着痴儿胸口。
那里凉透了。
痴儿眼角渗出点点泪花,“四四哥哥,能不能、能不能别不要痴儿?”
他要是不要她。
她就会彻底落在那个坏世子手里,她会死的,一定会死!
痴儿:“痴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别不要我,别……”
李怀肃再见不得痴儿害了云媞腹中孩儿,却又顶着她的这张脸,说这样的话。
“通!”
他一拳砸在床沿。
将雕工精致的黄花梨上的合欢纹,生生砸下一个角来。
指骨上也见了血迹。
疼痛传来,李怀肃:“对,我就是不要你。”
痴儿嘴唇还翕动着,却一个字都发不出。
四四哥哥在说什么啊?
他不要她了?
就这么……轻而易举?
就算是阿猫阿狗,一件玩物儿……只要是她心爱过的,旁人让她丢了,她也总是不舍。
可四四哥哥不要她,却就是这么轻易。
有什么东西,在胸中一下下地搅动着。五脏六腑都因害怕,还有旁的什么更为激烈的情绪,重重拧在了一起。
痴儿张着嘴,却觉喘不过气来。
看来,那个坏世子,说得对。
她……她是个痴儿,是这世间最卑微不过的东西,不喜欢了,就可以不要,可以随随便便地被扔出去。
好啊……
真好。
原来,在四四哥哥眼中,她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而已。
李怀肃看着床榻上的女孩,一动不动,惊到了的样子,只是静静流泪。
却不在求饶。
他心口剧痛,强忍着向冷玥:“把药端来。”
“这……”凝华真人要阻,却最终还是咽下了那句话。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太子既然这么不想要,就……不要了吧。
不过片刻时间,被盛放在白瓷药碗里的汤药,重又被端了上来。碗缘冒着腾腾的白气。
又热又苦。
药被李怀肃接过,他没了耐心,直接怼到痴儿跟前,“起来,自己喝。”
那钻入鼻孔就无处不在的苦味,让痴儿本能地想要逃避。
她被灌过太多这样的苦药,知道喝下去,是要肚子疼的。
很疼很疼。
可……四四哥哥不要她了。
痴儿木然地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接过了那碗。
薄薄的白瓷,根本阻不住那药的热意。
好烫,好痛。
可他不要她了,没人会在意。
痴儿看着药碗中微微泛起的涟漪发呆。
不要了,不要了……她马上就要像垃圾一样,人人践踏……
耳边,响起李怀肃饱含恨意的声音,“怕了?不敢喝?”
痴儿不语。
李怀肃:“这是毒药。”对他的孩子来说,可不就是要命的毒药。
李怀肃:“痴儿,我真希望……这药送走的是你。”
端着白瓷碗的手微微一抖。
一星深褐色的药汁洒上衣襟。薄薄的寝袍后,肌肤被烫得微微发红。
痴儿却再不迟疑。
若能喝下去了断,一了百了,彻底消失……
也好过日日在那个坏世子身下,饱受折磨。
喝就喝吧……
这世间,本就没人在意她……
痴儿端着药碗,拼命地喝着。
竟真的,一饮而尽。
发烫的苦药入喉,她只觉想吐,却生生忍下。
那药的苦,顺着喉管,淋漓在五脏六腑,最终又汇总至小腹,几乎是瞬间,就在女孩小腹中搅起钝痛。
然后这痛,愈演愈烈。
痴儿只觉身子就快被撕裂,好似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残忍剥离。
好痛……
确实是……毒药。
真的想要她的命。
那就……遂了四四哥哥的心愿吧。
痴儿躺回床榻上,闭上眼睛,听凭自己的五感渐渐减弱,时断时续。
耳边传来那老道士的声音。
痴儿从前对他是有点怕的,现在因已自知必死,倒不怎么怕了。
那道人的声音,竟也满是悲悯,浑厚好听:
“……暗计阴谋,毒药撺肠胃,九窍生烟,丧了身和体,药死孤魂,来受甘露味……”
“……乳哺三年,父母恩难极,十月怀胎,坐草临盆际,性命悬丝,子母归阴世,产死孤魂,来受甘露味……”
“……附木精邪,无主魍魉辈,鳞介飞潜,莫不回生意。太上慈悲,广垂方便泽。十类孤魂,来受甘露味……”
漫长的咏唱后,是一声轻叹:
“孽缘,都是孽缘。痴儿若有来生……唉,还是去罢,都去罢。”
不尽的黑暗中。
小腹内排山倒海的剧痛,终于把云媞疼醒。
她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帷。
几乎是瞬间,双手按向小腹,云媞就明白了。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孩子,没了。
口中的苦意,衣襟上药汁留下的棕色痕迹,无不在告诉云媞,是有人趁她昏迷,给她灌下了这药,违背了她的心意。
李怀肃……
真的这么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可自己,也是没用,连腹中胎儿都保不住,保不住啊!
“太子妃,你醒了?”
花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云媞不想说话。
花嬷:“唉……您别怪太子,他也是不得已……”
云媞苦笑。不得已?有什么不得已?
不想要而已。
见云媞脸色苍白,花嬷只觉心疼:“现在……事已至此,难过无用。冷大夫说,这药……唉,您怕是还要吃些苦头。您忍一忍,咱们女人啊……没法子的。老奴就去请太子来陪你!”
片刻后,李怀肃一阵风似得卷入。
一进入,他便闻到空气中的药味,和血腥味。
云媞已经开始流血。
那孩子……
要走了。
李怀肃靠近床边,心疼道:“痛吗?”
小腹内如有刀搅。
云媞痛极,却一言不发。
从李怀肃的角度看去,云媞的脸朝向里面,只能瞧见她一段白皙的脖颈痛苦地微微扬起,上面遍布棉密的汗水。
她定是疼得要命。
却一丝声息都不肯出。
花嬷在一旁含着哭音,“太子妃,您要是疼,就喊出来。别、别憋坏了自己!”
李怀肃也躬下身,想要去攥云媞的手。
就在要触到那一刻。
外门,传来逐浪极力压低的声音:“殿下,贺公公来了。”
李怀肃动作一顿,皱眉道:“来做什么?”
“是……”逐浪迟疑着,小心翼翼,“宫中来的赏赐,说是给太子妃孕育有功,请太子妃出去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