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子的话音随着其手中那块拍至桌面的醒木一并落下,另外一声巨响却是从台下传来,响彻整个茶馆,直接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台上的说书先生身上吸引了过去。
众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发出声响的人是坐于隔间的一名青年女子,正是乐少言,不过此时的女混子事先有乔装打扮遮掩原本的容貌,因而在场无人认出来。
至于刚才那声动响又是什么?
若是仔细看去,就能望见,此时在乐少言身前的桌上,一只白瓷茶杯已然碎成了残渣,而女混子的一只手,则是满手的划痕与血迹,看上去怪骇人的。
众人一看便知,定是这人情绪过于激动,一手捏碎了那只白瓷茶杯,这才发出了刚才的那声巨响。
不等众人反应,下一秒,就见乐少言忽然抬起另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桌上,起身朝着台上的闻人子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说谁不是好人?!”
闻人子似乎并不惊讶会有像乐少言这样的人出现现下这种行为,当即打开白纸折扇半掩着面,让人摸不透其面上神情,不过语气听上去倒是很镇定:“这位姑娘会如此义愤填膺,莫不是也曾受过穆少坊主的恩情?”
乐少言从座位走出,负手向前,来到了众人的视野里,而后与闻人子对上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为穆少坊主抱不平何须要受恩?穆少坊主行善多年从不图回报,平生帮扶不知多少百姓大众,就算你再怎么看不起这位穆少坊主,也不该妄加谗佞吧?”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都觉得在理,这话倒是没错。
闻人子静静地听完了乐少言所说后,忽地合上纸扇,赔笑道:“这位客官莫急莫气,实乃误会啊!小生先前也说过了,那位穆少坊主与人为善人尽皆知,小生哪还敢看不起?只是,此事并非小生所述,的确是在葬礼上,由穆少坊主所安排的人亲口道出来的,倘若事实并非如此,穆少坊主又何故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呢?”
“那当然是因为……”
话到此处,乐少言却是噎住了。
因为什么呢?穆姐姐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不会就是为了报复夏仁吧?
正当乐少言在思考着要如何回话时,身后一只手忽然伸出,握住了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是穆清。
穆清将乐少言一把拉回了座位前,并将之推至孙一的身旁,只是简短地留了句“给她处理手上的伤”后,便转过身去面向包括闻人子在内的众人。
“小女子倒是认为,先生说的没错,穆清定然是因为《万奇卷》,所以才出此下策,想将夏仁拉下水,想与之同归于尽。毕竟,夏仁最在乎的,就是名声了。不然,也不会在天下人面前,做那么多虚与委蛇之事用于掩人耳目,不是么?”说到这里,穆清顿了顿,又补充说道,“至于为什么穆清非要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小女子倒是有一见解。”
闻人子看上去似乎颇有兴致,再次张开手中的白纸折扇半掩着容颜,笑道:“愿闻其详。”
穆清先是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气头上的乐少言,而后又转头望向闻人子,淡道:“夏仁作为风菱坊总管,执掌权势多年,自是老谋深算,定然不会轻易落下把柄,因而,穆清唯有以身做局,以自身名誉作为交换,方可让世人相信,所传出来的这些,事事属实。反正,穆清现在已然身死,自然不会在乎人世间这些名声,就算是死,但死后能让夏仁活着也不好过,岂不美哉?”
“妙!实在是太妙了!”
闻人子听完穆清推测后,当场合上纸扇抚掌叫好,并笑着称赞道:“倘若真的如这位姑娘猜测所言,那这位穆少坊主,当真是位有智慧有谋略的狠人,尤其,对自己够狠。”
对于这位说书先生对自己的评价,穆清并未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坐回椅子上后,又亲自替乐少言又检查了一遍手心的伤口。
乐少言当然知道穆清刚刚对外说的那番言论其实是在给自己一个解释,可即便如此,这内心还是无法释然,但现在人多眼杂,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能等回头出了茶馆再找机会跟穆清好好聊聊。
“按照方才那位姑娘的猜想,穆清到底有没有与夏仁同流合污干那些腌臜勾当尚且不知,但至少有一点已经可以确认,此二人的关系确不像明面上那样和谐友好,甚至可以说属于是针锋相对的敌对关系,真是不可思议。”
闻人子感慨完后,忽是叹道:“不过呢,其实比起风菱坊内部那些恩恩怨怨,小生我啊,还是更好奇当时《万奇卷》的持有者乐少言,与这位少坊主穆清之间的关系。若是穆清与夏仁所争是《万奇卷》,那在这其中,乐少言起了怎一个样的作用?《万奇卷》为什么会在乐少言之手?穆清为何会与乐少言共同签下江湖生死状?这些谜团都不得而知,两人却皆已离世,当真是可惜,可惜呐!”
这之后,不等众人开始议论,闻人子又一敲桌上的醒木,再次将台下茶客们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然后笑道:“结合前后所说,可知此事从头至尾都是因《万奇卷》而起,是风菱坊内部这两位位高权重者为了争夺《万奇卷》而闹出来的一场戏,夏仁先以‘江湖生死状’为由在武林大会上生起事端,设计加害《万奇卷》当时的持有者乐少言,又利用二两屯的灾祸害死了穆清,但穆清应是预料到了这一步,赶在赴死前就准备好了报复手段,也就有了后来在葬礼上将夏仁所作所为公之于众的这件事。”
闻人子替众人捋完了整个故事的前后顺序后,还不忘留下了一句评价:“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亦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作为故事来说,这些事听着,着实够精彩!够刺激!依小生来看,穆清这些手段固然有些下作,但也都挺高明,那夏仁算计来算计去,甚至把穆清人都给算计死了,怕是怎么也不会算到,到头来自己居然会反过来被一个‘已死之人’给算计。”
谁知闻人子话刚说完,那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乐少言又站了起来,不顾身后穆清劝阻,非要骂上一句:“我呸!你才下作!哪有说书的公开这么议论人的?真不要脸!还说穆少坊主不是好人,我看你才不是什么好人!”
“哦?若是阁下觉得小生评判不好,那你为何只帮穆少坊主发声,而不帮夏总管平反呢?”
闻人子简简单单一句话,立马令得乐少言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几秒后,乐少言才幽幽说道:“那是他活该。”
乐少言一席话,顿时引得哄堂大笑,在场众人只当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奇怪家伙就是来搞笑的,这不,还是个偏心眼呢!
闻人子同样是这么认为的,因此并未与眼前这个无礼之人多计较什么,折扇一开,一笑了之,而后站起身来,朝台下众人拱了拱手以示作别,并道:“好了,这就是个故事,老规矩,听听就好,权当一乐呵。小生今儿个不过是同诸位分享自己对这个故事的见解罢了,不管诸位想要怎么看待这个故事,以及如何去想故事里的这些人,那都与小生无关。今日要讲的江湖杂谈到此结束,感谢诸位的捧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小生下回……”
说书先生的话音未完,茶馆的大门却是“嘭”的一声,突然被人由外朝里重重地踹开,发出的一声巨响直接惊到了茶馆在座众人。
众人闻声纷纷回头望去,就见又一个青年女子率领一队官府的人,齐刷刷地站在茶馆门口,而那为首的青年女子身着风菱坊暗卫长制服,腰佩长剑,身子站得笔直,面色十分严肃,刚一进门,便抬高声量,厉声喝道:“我看何人敢在此处造谣生事,污蔑我风菱坊总管夏大人的清白?!”
人群之中,不知谁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不知阁下是何许人也?”
“我乃风菱坊暗卫长,灰鼠。”
话音落下,乐少言和穆清几乎是同时将目光挪向门口,果见在那儿站着的,正是许久未见的元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