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一个医生穿着白大褂走了进来。
看着在地上颓丧坐着的陆泊舟,轻轻叹了口气,“陆先生,很抱歉,陆太太恐怕撑不了太久了,我想您应该提早做出决定。”
陆泊舟的魂魄好像这才缓缓归位,他所有的动作好像都慢了半拍。
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医生。
一双眼睛红得像被鲜血浸泡过。
嗓子更像被火燎过似的,沙哑得可怕!
“决定?什么决定?”
医生叹了一口气,“决定要不要放弃治疗和抢救。”
陆泊舟张了张嘴,但愣是没有发出声音来,片刻后,才艰涩道,“所以你是说……让我决定,要不要让我老婆去死。”
医生对于这种情况见得比较多,所以很清楚,病人越是到了这个阶段,家属越容易钻牛角尖。
通常他们也都会从各方面劝说,比如这样下去,会在经济上带来太大的负担。
但眼前这位,不差钱的主儿,经济上的负担根本不是他会考虑的范围。
“陆先生,陆太太会很痛苦的。她已经经历过有创抢救了,要是再继续接受抢救……她真的会很痛苦。”
医生说得很诚恳了,他的职业见过了很多各种各样的危险情况,如果他都说很痛苦的,那恐怕真的是非人的折磨。
陆泊舟想要站起身来,他用力撑了一下地面,但是浑身没有什么力气,又滑倒在地。
医生伸手扶了他起来。
陆泊舟看着他,目光里仿佛盛着这个世界上他仅剩的希冀了。
姜棉就在旁边,看着他眼睛里的神色,心里一阵阵酸涩发胀。
陆泊舟声音哑到几乎没有了声音,只剩下气流音而已。
他问医生,“所以,她不会再好起来了?”
医生有些不忍,他们是看着这位刚赶到医院的时候,是多意气风发的模样。
和现在的颓丧简直天差地别!
医生点了点头。
陆泊舟抿了抿干裂的唇,“我只能……放手了?”
医生又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男人枯败的眼眸里,盛着厚重的水光,“我能见见她吗?”
“我们可以将她从IcU转出来,你们可以见她。”
医生这才拿出了一份同意书来,递到了陆泊舟面前。那是放弃抢救放弃治疗的同意书。
他签过无数文件,经手过价值九位数的生意……签那些文件的时候,从来都很轻松。
而此刻,手里的笔却仿佛有千万斤重,连一笔都落不下去。
持续了很久,才颤抖着写下了名字,一滴水珠滴落在纸页上。
被他迅速用指尖揩去,“让我见见她吧。”
姜棉不自觉地跟在他旁边,看着他脚步虚浮地跟着医生走进去。
大抵因为考虑到他和江眠父母弟弟的关系,所以她被转到病房之后,陆泊舟先进去。
姜棉看着病床上的自己,身上的那些管子和线,已经没有先前在IcU时那么多了。
医生对陆泊舟说道,“撤掉了维生系统和一些设备,她时间不多,你自己注意。我出去与她的亲属沟通。”
医生说完就走出了病房。
陆泊舟停顿了几秒,脚步沉重,走到了病床边。
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江眠的脸,“你现在想离开了吗?”
“可是我还不想放手怎么办。”
“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什么都还没有解决好……怎么办。”
“被你那么喜欢过的我,却连你到死,都还是一副无能的样子,怎么办。”
“你走了我要怎么办。”
陆泊舟声音沙哑到只有气流音,于是字字句句仿佛更加让人心酸。
姜棉在一旁看着,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感觉。
陆泊舟在她眼前缓缓倾身俯首,在病床上的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如果可以,我愿意把自己的命给你,替你去死。”
“如果可以,我不想放手。可他们都说,你很痛苦,你会更加痛苦。我已经让你痛苦了太久,不能到最后,都还让你不得安宁。”
“老婆,再见。”
“再见。”
姜棉看着他眼眶里的热泪一滴滴落在她脸上,看着他形如枯槁走出了病房。
看着不多时,父母和弟弟进来了,看着他们的悲恸。
再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姜棉觉得心里的一些壁垒,好像被打碎了。
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就五年后了,但对其他人而言,从来就没有什么轻轻揭过的瞬间。
姜棉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这似梦非梦的状态要持续多久。
更不明白,要怎么脱离这样的状态。反正也醒不过来,姜棉就想看看儿子现在怎么样了,到了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尽管早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但看到保温箱里那个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那么瘦小,薄薄的皮肤仿佛碰一下就会破。
身上接着那么多管子,眼睛也被纱布挡住……
姜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捅了一刀似的疼。
她贴着保温箱很近,却不敢更近了,就好像怕惊扰了小家伙,怕碰疼了他。
姜棉也不知道在保温箱边看了多久,直到周围的画面倏然变化。
环境不再是医院那冰冷的灯光和氛围,而是更压抑更沉闷的地方。
姜棉看了一眼周围的场景,反应了过来,这应该是……殡仪馆。
偌大的悼念厅。
江眠笑颜如花的照片,被印成了巨幅挂在悼念厅里作为遗像,簇拥在繁花里。
悼念厅里很是安静。
因为悼念厅的大门紧闭着。
只有陆泊舟,形销骨立的身躯上,套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坐在那口水晶棺材的旁边。
棺材里的女子,看起来面容安静恬淡像是睡着了,谁也不知道她短短的人生经历了怎样的苦楚。
姜棉站在旁边看着,听到悼念厅的门口传来急切得近乎愤怒的拍门声。
“开门!开门!陆泊舟!你他妈疯了吧!赶紧开门!”
但陆泊舟却置若罔闻,他独自坐在水晶棺材旁边。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姜棉也安静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的侧脸,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陆泊舟,你到底想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