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一个趔趄往前,差点摔倒。
她感到莫名其妙,怔怔地望了奚午蔓几秒,到底惧怕后者阴冷的眼神。
“姑姑,晚安。”小女孩说着,又看看那位高大的陌生人,更是打了个哆嗦。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像鬼一样笑。
她急忙从陌生人身旁跑过,轻轻推开庙门进去。有鬼在身后追一样。
门内,小孩子的脚步声消失不见。
少年双手插进裤兜,低头轻笑出声。
“怎么了吗?”奚午蔓问。
少年抬眼,浅笑不带感情:“我刚刚听那位小姑娘叫您姑姑。她为什么叫您姑姑?”
“她是奚午修的女儿。”
“她叫什么名字?”
“师皎皎。”
“师皎皎。”少年轻声重复,沉思两秒,依旧是不带感情的浅笑,“不姓奚的话,她没有资格叫您姑姑。”
“一个称呼而已。”奚午蔓只想跳开这话题。
这点,少年与她不谋而合。
“刚刚那位小姑娘,她的生日是八月十七日。八月十八日,我父亲会到c国。”少年话音一转,“我来之前,父亲特意嘱咐,让我一定要拜访蔓姑姑。”
他右手一抬,旁边的黑暗中走上来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各捧着一个礼盒。
精雕小叶紫檀,柔软的深色绒布。
一盒龙泉印泥和一枚点翠胸针。
“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请您笑纳。”少年说。
不用说谢谢,不用说我很喜欢,不需要任何客套话。
“不知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奚午蔓问得直接。
“奚午逸。”少年毫不意外,“您一定也不知道我是谁。”
“抱歉。”随口客气一句,奚午蔓大方承认,“我确实不知道你叫什么。”
“阿柢。”他说,“奚炀柢。”
星空在转动。
十六岁的少年。他说,他叫奚午承。
奚午蔓的太阳穴突然痛得厉害。
用掌心压了压太阳穴,压下小珠子的躁动,奚午蔓深吸一口气,笑着问:“你在这边上学吗?”
奚炀柢摇摇头,说:“父亲让我来这边处理楚修女儿的事。”
“噢。”奚午蔓一抬下巴,明知故问,“你来接她回A国?”
“我只负责办理手续。”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没有,除了之后父亲来的时候,您能赏脸一起吃个饭。”
奚午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问:“你住哪?”
“南樛一号。”奚炀柢说,“周先生周寘行家里。”
晚风轻轻。
星空在转动。摄影师耗费几个时辰,拍出一幅可以出展的星轨图。
奚午蔓在桌前坐到天明,长时间盯着电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终于完成白天的工作。
白日也是勤勤恳恳,尽可能快地完成当日的工作,为了晚上有时间跟周寘行一起吃顿饭。
感谢周二爷对皎皎的照顾,这当然不是唯一的目的。只是这个理由比较说得过去。
周二爷倒大气,扬手说举手之劳而已。
“您的举手之劳,于我可是大恩。”奚午蔓说。
“我倒希望你把我当成朋友。”和蔼的周二爷。
奚午蔓笑笑,说:“我一向不跟朋友客气。”
“你也不用跟我客气。”
“我经常找朋友帮忙。”
“我求之不得。”
“我最近在研读c国主流宗教的典籍。”奚午蔓毫不客气,“但有的东西我看不太懂。”
周二爷眉头微抬:“所以?”
“所以,我想请您帮我介绍一位老师。”
“庙里的住持不好吗?”
“庙里的师父都太忙了,而且我感觉我那些问题都不入流,不好意思浪费师父们的时间。”
周二爷认真思考片刻,问得也认真:“你要不嫌弃,也许我们可以讨论讨论?”
奚午蔓眼睛一亮,双手合十,露出惊喜的表情。
“可以吗?”
周二爷点头:“只要你不嫌弃。”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那时,奚午蔓嘴上说着,心里却远没有所表现出的万分之一的喜悦。
她暗暗盘算着师皎皎的事,许是执念太深,又或是疲倦所致,她眼底涌现出与半分钟前那近乎天真的欣喜完全不搭的狠戾。
城府颇深的周二爷当然知道她有别的目的。但是正如周二爷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所说,她高兴最好。
朋友嘛,互帮互助,互相成全。他高兴最好。
南樛一号,周先生周寘行的家,二楼巨大的藏书室,有一个书架上摆满了宗教典籍。c文原版。
奚午蔓的语言能力倒不差,看着还是费劲。专有名词太多,好多东西都有故作高深的嫌疑。
好在有周二爷。和蔼可亲的周二爷。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进,再穿过一层薄纱帘,趴到地板上时,累坏了,歇了半天,又开始慢慢蠕动,渐渐染上红。
阳光最烈的时候,书房也里毫无室外的热。
奚午蔓从未像现在这样爱写字,和蔼的周二爷耐心教她金文,慢慢为她研墨。
她要求学的第一个字是他的姓,在书上看过的那个古老的奴隶制王朝,然后他写下寘,然后她跟着写行,然后他教她卷卷采耳。
她慢慢地写,慢慢地,泉水在流,忘了心跳。
她终于记住他的姓名。周寘行。
舌尖轻轻上卷,触及硬腭,蜻蜓点水的一下,舌尖再上卷,滑过硬腭,画一个弧,抵到下齿背,停住。
肌肉记忆,一辈子都不会出错。就像画笔在她手中,怎么也不会失控。
大多时候,她十七点到南樛一号看书,二十至二十一点是周寘行陪她练字的时间。二十一点以后,她请教,c国的宗教、历史、文化习俗。至深夜。
学习到再晚,她都会回自己的住处。哪怕早上见到奚炀柢的概率更高,她也坚持不在南樛一号过夜。
要是小侄女早上起来不见她,恐怕会哭鼻子。她说。
她清楚师皎皎不会哭鼻子,小女孩好像在妈妈下葬那天流干了所有眼泪,变得坚强得异常。
奚午蔓只是不愿将自己的意图暴露得太明显。她不认为周寘行会乐意被当成葱头。
周寘行从不多问。奚午蔓要回去,他就差人送她。
她要来,他就差人接她。
她要做什么,他尽力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