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别,此番再次相见时,他竟与我一同高了,想来是两万年的光阴太过漫长,对方早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成长到了现在的模样。
我看着他戴着神冠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他却一把打开我的手,愤愤道:“干嘛啊,还想当我长辈呢,我说你这些年除了飞升成神官,怎么想法没有半分长进?”
我面无表情的拿下他头上的玉冠:“是啊,那你还给我。”
南絮一愣,见我毫不犹豫的转身,立刻在身后追着我走:“哎!怎么还生气了啊,小白?”
我装作不理他的模样,快速离开,便听见他在身后突然大喊:“小白你等等我!”
我背对着他,唇角勾了勾。原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变,我但凡收起脸上的表情,他就会担心我是否生气了。
我渐渐放慢脚步,等着身后的人跟上,却不与他多言语,于是我的余光看见南絮摸了摸后脑勺,扯了扯嘴角。他温声问我:“小白,你为什么这么想当我哥哥啊?说不定,按照出世的时间,我还大你呢。”
我停下步子看着他,竟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歪头看我:“你既如此想做我哥哥,那我给你做就是了。”
南絮的眼睛很亮,我很感谢狐君这般爱护他,将他养成如今人见人爱的模样。
“那你不要板着脸了,我都让你做长辈了。”
心里的柳絮飞扬,闹得我胸腔深处很痒,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情丝疯长,布满了我整个胸膛。
我克制的碰了碰南絮的下巴,低声道:“我没生气,只是这么多年......太久不见了。”
他读出了我未说透的心思,金色的瞳孔微微闪烁,如同当年一般跳上了我的后背:“我也很想你,小白!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我很喜欢南絮少年般的意气,也喜欢他望向对方眼底时,不自觉扬起的眉。
前方传来一声呵斥,并不重,却也让我背上的人立马退了下来。
九尾狐君和他的夫人一起站在远处,他道:“多大了你,穆白已是神君,你怎能骑在他身上!这成什么样子,快下来!”
南絮撇了撇嘴,悄悄看了我一眼,随后在我身后,刻意落后一步距离,与我疏离的走着。
我第一次不喜神位,尊卑有序,太过高人一等。
待云尘狐君扶着他夫人离开后,我们也走到了山殿中。
南絮四处打量,悄声对我说,还好这里一切都没变,问我以后还能在这里借宿吗,我笑着道当然。
我和师爷设宴宴请了狐君和他的亲族人,热闹的饭局上,有几位狐仙女子,献上了舞姿。
我坐在主位看向与我遥遥相隔的南絮,他正在颇为欣赏的看着那些女子的舞步,我移开目光,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却也到了告别的时候,我回想起饭前南絮所说的话,突然开口对着狐君道:“若您愿意,南絮可在此处再行修行。”
狐君却笑着摆摆手:“穆白啊,不是本君不愿意,只是家事还未解决,我们族人还要赶着回去处理呢,絮儿他得同我一起回去才是啊。”
可能看到我眼中转瞬即逝的失望,狐君不顾旁人目光,摸了摸我的头:“都长这么大了。下次吧,下次我送他来。”
南絮闻言也笑着凑到我面前:“小白,我下次再来找你,那时,你可得把以前给我做的鱼儿汤再做一次。”
狐君捏了捏南絮的脸:“贪吃狐狸,走了。”
众人齐齐朝着我行礼转身,南絮也依依不舍的与我道别,我只能珍惜看着南絮的每一秒,想把那两万年的分别,多补一些回来。
目送他们走到雾州结界处后,我也打算转身回去,却见白衣为多数的众人中,一身绿衣的南絮又朝着我飞奔而来。
我分不清是他耳边的金叶子晃到我的眼睛,还是他那双的金色瞳孔映射出了光,照的我不敢与他多对视,生怕露出什么情绪。
“小神君!”
南絮身后的发丝飞扬,我又想起今早替他束冠时,手中柔顺的触感。
他兴奋的跑到我面前,我连忙扶住他:“怎么又回来了?”
南絮眼睛笑得弯弯:“父君说,不出意外两个月后就能送我来雾州了!”
我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如山:“哦?这么快?”
他点点头:“是啊,虽然我不知道回去处理的那件事是什么,但是应该不会耽误很久的。”
“我还忘记给你看一个东西了。” 他说着快速转身,我看见了他身后多出来的四条尾巴。
“怎么样,我现在有七根尾巴了,下次打架,定能与你分出胜负来。”
他俨然忘记我已是神君,不能再和他如从前一般,在我的管辖内打架。
“不过...”他笑着朝我走近一步。
“不过,已经不是用之前你要当我长辈的缘故来切磋了。”
我看着他神采飞扬的动作,一张嘴说个不停,正准备询问他那下次用什么缘由,他却猛地靠近我的耳边,我身形一滞,便听他道:“因为,我之前已经答应你了......但是你别告诉我父君噢,否则他又会说我没大没小。”
他退后一步,回头看了看人群,而结界外乌泱泱的一群人,全站在原地等着他。
于是他不得不再次与我告别:“下次见啊,小白哥哥!”
他眉眼弯弯的朝着我挥手,随后快速跑回狐君那里,我看见狐君摸了摸他的头,烟雾流转间,结界外的人顷刻间便都消失了。
我呆站在原地,还在回味南絮唤我的那声哥哥,心里攀爬的情丝好像开始摇摇欲坠,为什么?亲情不是我原本想从他身上得到的羁绊吗,但为何心中会有一丝悔意?
彼时的我尚且还理不清自己对南絮的情愫究竟是从何而来,却在二月之期到达时,不见他的身影。
那日,我从未见过师爷如此失态的模样,他命我顾好雾州,他去去就回。
我听言留守在界内,三日过去却迟迟等不到师爷的消息,纠结万分,我随着心中的第一感,连夜赶到了我幼时曾留住过一段时日的九尾君殿。
一片灰烬中,依稀还能回忆出往日精繁大气的家,只是此刻,灰败的景象让我发颤。
我的衣摆被灰尘打脏,我不得不动用禁术,以血为灵去找师爷和南絮。
我迫切的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何情况,而血灵起了效,我的脑中终于传来了师爷的回音:“速回雾州。”
我站在原地等了一个时辰,没有南絮的一丝声音,我不得不施术赶了回去。
如果此前我说从未见过师爷如此失态的模样,我收回那话。
面前的人,长年不染尘泥的白衣,如今一身血迹,他平日里高高束起的头发,四处散落的披在肩上,好不狼狈,而狼狈这个词,不该出现在我师爷身上。
我怔愣在原地,还未开口说什么,便听见天边一阵阵闪电雷音,仿佛要把天给震下来。
雾州是离天界最近的一处神只,作为神君,我当然知道那雷音代表什么。
那是天罚,只惩罪大恶极之人。
天上乌云重叠间,我看到了无数白衣的神官站在云层之中隐匿着真身。
白光乍现整个天边,一道身影从半空中被狠狠扔下,砸在了山石之上,我屏息看去,只见狼狈撑起身形的罪人,同我师爷一样,浑身是血。
而他身上穿着的,是南絮最爱的绿衣。
又或者是......
不,...不要...不要!
待我眼神跟上大脑的思绪时,我已在半空之中,朝着山崖边上的人影飞去。
那是...那是南絮!!!
那是南絮啊!!!
不要!!!!
雷电再次劈了下来,他痛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
我眼中的视线模糊不清,却在下一道雷落下之前,牢牢的挡在了他的身上,天雷滚落,我的后背顿时皮开肉绽。
神气护体的那刻,我颤抖着捞起身下人,却被他浑身的血糊了满手。
血腥味冲鼻间,我惶惶的理开南絮脸上凌乱的发丝,看清他的模样后,我喉间一甜,满嘴溢满血味。
此时,天雷滚过的后背,仿佛痛意才直达我的身体。
南絮原本的脸上带有一点肉感,但此刻却消瘦无比,不见昔日骄养的模样。
他紧紧闭着眼呼吸,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唤醒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头上的天雷还在闪烁,我看着云层中高高在上,没有一丝情感的神官,忍不住吼道:“这算什么!屈打成招吗!他做错了什么!”
狐君去了哪儿?我师爷又为何浑身是血?南絮怎么就成了罪人?!
我一时岔了气,半天运不过灵脉,此刻,却听见天上传来一阵梵音,随后,便是一道无悲无喜的神音,毫无情绪起伏的响起:“九尾之子,罪人南絮,你可认罪?”
在我怀里原本昏迷不醒的南絮,不知被施了什么法,他骤然醒了过来,只是发现我的一瞬,我看见他那双金色的瞳孔微动,随后,他用力一掌推开我,将我打离他的身边。
我听见他狠厉的声音,对着天道怒斥:“认罪?我不认!血债血偿!天经地义!我认什么罪?!”
“真正有罪的是你们!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杀我族人!毁我家园!我们有什么错!我又有何罪!!”
“她该死,她该死!!她该死啊啊啊!!” 他歇斯底里的对着天怒斥不公。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哀戚悲痛的模样,心间发颤间,我挣扎着起身,想要朝他走过去。
“滚开!!”
我看见了他通红的双眼,那双金色瞳孔不再为我闪烁。
“絮儿。” 我学着狐君这样叫他,企图让他先冷静下来,不要抗拒我,可他闻言却仿佛惊觉了什么,一张脸突然白的毫无血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父君!!!父君!!!”
他抱着头,痛苦的哭吼,看着这样的南絮,我仿佛脚下骤然失去了力气般,抬不动一丝一毫。
他的声音嘶哑,我的心脏仿佛要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让我靠近他,保护他,一半又让我带他走,治疗他。
可天道有眼,我突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他推开我是何用意。
所以我不管天道怎么看,不管南絮怎么想,我毫不犹豫的竖起灵墙,挡住了天界的视线,在这灵墙之内,不顾南絮的挣扎,我用力抱住了绝望痛哭的他。
“絮儿,絮儿别怕,我在这里。”
“…小白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