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紧了袍子,又暖和了些。
搓搓手指,捻书的动作流利了许多。
安可正在桥洞场等候起那位“大人物”——虽然学院明面上最大的两位她早就见过了。
她一如既往地准时早到。
一位津津乐道于小饼干和“捉迷藏”。
一位负责收拾各种烂摊子。
天气晴朗是个好天,阳光温柔,撇去了夏日炎炎。
这段时间的阴云,仿佛持续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拨开乌云重见天日的龙息,焕发出活力。
但对于安可来说,他者的欢快与自己不大相通。
或许是因为那晚对执夜人提供技术支持损耗太多,或许是因为吸入了嗅瓶内奇怪的魔药,或许是因为几天来高强度的魔药合成,或许是冥想的不够充分......
当然,更可能是以上诸多原因的结合,安可的灵魂又是蠢蠢欲动,脱离感忽然加重了些许。她的身体此时显得脆弱了些。
海德薇露天剧院的坑洞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复原如初,在一切平息下来后,仿佛那硕大巨坑成为了这次人祸的唯一证明。
龙息有诸多传说流入历史,或许安可无意间也成为了这次怪谈不多的见证者之一?
紊乱消散,桥洞场往来的客人多了起来。不过学院本就不是外边的市集,不会出现拥堵的场面。
一个小姑娘,在人来人往间坐在皮箱上,静悄悄地看着书。或许放在其他城池里有些奇怪,不过学院里倒是普通。大环境如此。
偶有侧目者好奇一眼,也只是因为安可外表上看起来不像是位就读的学者而已。
“你就是安可。我记得你这小姑娘,得雷克那老头搞大动作时,跟在安洁莉娜屁股后边的就是你对吧。”
一阵轻微的魔力波动,调侃的话语要比身影更先传达出来。
安可合上书抬头,发现对方个子只比自己高了些。要形容的话,以安可自己的话来说,嗯,比庞加莱教授高了一点,比钱德勒小姐矮了一点。
身体矮小,不代表名号就“矮小”。
话音一落,本来各奔东西的过客都是驻足好阵子。
天才小丫头可以有,不稀罕;可这矮家伙可是稀罕。
通过分流测试,联系好自家导师的学者们,要没遇到需要几个课题组通力合作的情况,少有见到其他大师教授的。
可怜的家伙,要是自家导师也是随性的那号——比如某位女士——可能自家导师几年都活在尘页里。
但对于弗拉梅尔上边有哪些大拿,在这里生活久了,多少都知道面容。
“你是?”
安可看着对方年轻,就算可能有些人天生就长不高,但对方面容顶多只是位中年男子。和安可心目中的教授形象差了太远。
“好了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吵吵闹闹的。”来者拉住安可胳膊,没半点生分感,“也别坐着了。走,到我那魔法塔里去,最近才被底下几个小崽子们翻新过。”
也没半点身份感。
看着个子虽小,力道倒是挺大的。
安可以为他要释放什么传送法术,就像玛蒂尔达将自己从南部森林带来龙息那样。不过来者并没有那样做。
他拉着安可,就往最近的拱门那边走去,也不分辨一下,好似就随意挑选的。
总不能这么巧合吧。安可难免这么去想,毕竟自己就坐在通往这位教授住处的拱门前,这种几率因缘,就跟骑士小说似的。
“怎么满脸疑惑的,哦,一看就是丫头片子你想岔了。”他调侃道,“这城里可不是闪烁来,闪烁去的地方。等以后你接触过翘曲类的传送法术就明白了。当然,你也没活在什么歌剧里。”
口头上让安可不要多想,手里却是凝聚起雄浑的魔力来。浓度精纯,以至于不依靠回路的运转,亦也发生了炽燃。
轻挥手指,炽燃的魔力随之而动,在空中浮现出一截文字。
安可认得,这不是卢恩字符还能是什么?
只不过结合起来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仅像是拼凑起来的字段。
这很了不起。
对于初次了解卢恩这种文字的学徒,当然老手更多一些,或许会觉得连法术都不能释放的卢恩字段,能有什么意义?这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但真正入门掌握了这种古老语言的施法者才能明白,魔力灌输前提下,正常组合卢恩字符,本身就是大难题。
安可在星落那会就学习过了,她自然清楚地不得了。
之前某人教导她时,就很明确地说过了,施法者绘制能起效的卢恩字符,就需要不小的精神力以及魔力。
而对于卢恩这种古板的魔法语言符号,组成的法术都是相对固定的。
稍加改动语段,就会“碰”地快乐放烟花,顺便给自己添一身“荣耀”的伤疤。
所以没人会拿激活的卢恩文字做什么标记,因为不知道这些文字组合起来,会导致什么不可知的后果。
要做到眼下这位教授的地步,需要对卢恩有相当程度的钻研。以及,对每个字符的绝对掌控。
炽燃魔力绘制的卢恩字符轻飘入了拱门之内,仿佛某种匹配的钥匙,或者组件之类的,赋予了拱门内置法阵新的意义。
安可明显察觉到,拱门散发的波动变化了。但具体是怎么变化的,她说不清楚。
“走走走,真是麻烦。”然而来者倒是觉得多出这么个步骤,纯粹是折腾人,“老想叫研究翘曲的老小子们,改进改进这玩意了。真不知道,做个前置检测,是能要了他们的命不成。”
越过特化的拱门,同普通的短距传送体验没有差别。只是目的地似乎、应该,大概是换了一处。
从某处不知名的终点,换作这位教授的魔法塔。
魔法塔,或许叫做研究室更贴切。
安可听到对方拥有关于生命原液的稀释资料。并大概率是因为橙黄高能粉尘那篇论文,对她起了兴趣。不难联想,对方应该也是攻于魔药学的学者前辈。
但看这环境,似乎不像是炼制魔药的场所。
要是得雷克在这里,一定会说,不要用似乎这词,根本就不是。怎么说?因为他对这里的设备可相当熟悉,要是这里的主人不是研究魔具与魔导具之类的,他把锤子直接生吞好吧。
只不过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道具,得雷克他不会了解,安可就更没见过了。
“来来来,随便找个地方坐。”教授倒是很豪爽,“喝点?”
“什么?”
安可不明所以。
不过她马上就会明白。
教授随意地打开了一处硕大的动力手臂,从内掏出了,嗯......一桶蜜酒?
“啊哈,我以为同得雷克打交道的家伙,都该喜欢荆轮花蜜酿。毕竟那东西每每到我这里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酒喝。”
咕咚咕咚......
灌了几口,打了个舒气的酒嗝。
“先生,您同得雷克先生是朋友?”
“哦,”一拍脑门,“他没给你说过我是吧。哎呀呀,忘记自我介绍了。
“伯恩·柯林斯,我的名字。一名半身人,研究的东西有点杂,也算是弗拉梅尔里的老东西,没混出个啥名堂。”自嘲地笑笑。
老东西?可这不是年轻着的。
看出来安可相当不解,伯恩再次灌酒,哈哈大笑。
“嘿,想不到吧?每次都喜欢这么对新人说,就爱看他们和你一样的表情。我年纪比得雷克那小子都大着的。”
“是利用了......”安可想到了一个简单的可能。
“别瞎猜了,我和道格拉斯都跟过那位,自然有生命原液这种东西。”
那位?生命原液......是指晨星女士,院长居然曾是晨星女士的学生。还有这位也是......
“当然,我对研究的热情倒不是很足。没办法嘛,看着一个能做孙子的后辈,天分比自己高得不得了,心气早就输干净了。”
好像,这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安可不明白,在别人眼中天赋这种东西,究竟代表着什么,就像她不懂太过复杂的情绪那样。
但带入自己,要是一直看不懂某本笔记,应该还是有些难过的吧。虽然暂时还没发生过这种事,那种感觉也只能凭她脑瓜去猜猜看就是了。
“喏。”
看他从酒桶的下边一处暗格里抠出了一摞装载好的纸页,随手就扔给了安可,仿佛一点都不重要。
突然抛来的资料让安可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接住。慌乱的模样巴不得自己像只蜘蛛,长出八只手,相当滑稽。
“你对这东西感兴趣,那你应该也对那位的研究有所了解过。虽然曾经一段时间,那位的论点一直遭受诋毁,不过是个人都得承认那位的想法确实超前。
“就同生命原液一样。只是别人随手的乐子,以前还看不起的东西,现在却成为了炽手可热的宝贝。
“那位把资料当垃圾丢掉后,现在的人却研究起来。真是笑死了。”
“不过,研究这东西,你也对稀奇古怪的魔药感兴趣?看你年纪这么小,哪需要这东西。总不能和我说,你是从哪个棺材里爬起来的远古生物吧。”
不会吧,不会是这样吧?就差问出这种问题了。
“这个嘛,那个,额......”安可支支吾吾的。
虽然情况复杂,但好像......说的也没错?
“哈,开个玩笑而已,紧张啥。”伯恩挥挥手,仿佛之前从没说过那种话,“我懂,我懂,弗拉梅尔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况是你们这种年轻人,有自己小圈子的,叛逆地很。”
安可立刻,马上,点头,点头......晃地跟拨浪鼓似的。
“不过,虽然我已经对这种吃不透的东西不感兴趣了。不过,好歹也是我曾经一番心血。”伯恩笑眯眯地看着安可。
“柯林斯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您请说。”安可对于人们的想法,还是有一定见解的。
“我说过了,我需要你协助我的某项研究。”伯恩拍了拍手掌,“准确地说,是我下面一个死脑筋的学生的研究。”
拍手声响起,此间楼层的石门被推开。走进了一位带单片眼镜的青年,棕色短发,颇有一番上流风度。
但安可却无法将他同什么翩翩公子联系起来。
她对这人有印象,还不止一点。
之前初来学院,前往办事处高塔的路上,她不是见到一位想利用气爆术推动自己飞行的家伙吗。那人将自己狠狠地炸到了附近的建筑上,掉到草地里,砸了个大坑。满身泥泞,颇为壮观呢。
没错,就是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