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头隐忍着情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继续客气的说道:
“那就先谢谢孙老爷您了!您是咱村里的大富之家,平日里对咱们乡里乡亲的也是没少照顾,老汉眼下家里的粮食算是解决了,可这水……”
孙地主连忙摆摆手打住了他的话,“这水的事我也为难,我家里还养着这么些长工,自家人口也不少,这水确实不够用。
不过……晌午那会儿听说里正和村长他们带村里人去上游村找那王员外算账去了。
要是那分岔口能改回来,咱们村还能有点水,只是那水……也就能浇浇地用。
要是咱们村的人胳膊没拧过人家王员外的大腿,那看来以后就都得进城去买水喽!
我家今年也没种粮食,就种了点菜,这段日子那浇菜的水都是从城里买的,要不然为啥现在这菜价咋那么贵呢?水就占了大头的成本!”
老徐头一副可惜了的样子,叹口气说:“我家后院有一棵三十多年的枣树,本想着跟您换些水,您要是为难,那我就去别家看看吧。”
“三十多年的枣树”,孙地主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老徐头家确实有一棵大枣树,长得还挺好。
那可是好东西,枣树被称为赤金檀,木质坚硬厚重,特别适合做家具。
要是五十年以上的枣木那可是相当值钱了,百年以上的,那可就不是老百姓能买得起的东西了。
孙地主心里的小算筹啪啪啪一顿摆阵,计算了一番,三十年的枣树一般给村里人十两银子顶天了,可转手卖到府城去,就能卖到三十两,要是遇到个着急买枣木的东家,兴许能卖到四十两。
俗话说“陪嫁三木必有枣凳”,说的就是这婚嫁的习俗里陪嫁品必须有枣木做的凳子,不仅结实耐用不易腐烂,而且还寓意着早生贵子,所以枣木特别好卖。
老徐头家的枣树村里人都是知道的,早些年好些人家嫁女儿前都想买他家的枣木,他一直都没卖。
这不就是想着家里有两个孙女嘛,到时候做成两份嫁妆,他家别的也陪嫁不起,就这一棵枣树,算是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就是因为上了年头的枣木比较好卖,这才让孙地主一狠心用一大葫芦水来作为交换。
老徐头看孙地主那德性就知道他非常的想要这棵枣树,那他就可以再磨一磨,兴许还能再多磨点东西出来。
他立马换上一副心疼、肉疼、不情不愿的表情,可不是刚才那心酸、无奈的小老头了。
他连忙摆摆手拒绝道:“太少了,我还是不跟你换了,不合适!再说了,村里这不是打架要水去了嘛,万一成功了,这河水还能对付用。”
孙地主撇了撇嘴,非常不乐意听这话,“这一大葫芦水你还嫌少?这一大葫芦少说也装了八斤多的水吧!
徐老哥你知道现在的水有多贵吗?!你能买得起吗?
而且我告诉你,要是你城里没点人脉关系,你想买?人家还不卖给你呐!”
老徐头别过脸不瞅他,轻哼了一声,“多贵?难道这一葫芦水还能十几两银子不成?”
孙地主跨步挪到他的面前,苦口婆心的劝道:
“徐老哥啊!这不是多少银子的事!是难买!县城买水是需要托关系的,你知道吧?!
你以为王员外为啥要截断云河下游的水呀?那就是逼着咱们下游的村子都去他那买水呐!
一碗水三文钱!也就能喝上四五口,你说说,我这一大葫芦水能值多少钱?!”
老徐头一合计,这一大葫芦……得值五六两银子,枣木要是卖钱的话最少能卖上十两银子,亏肯定是亏的,可……这次不能亏得太多。
老徐头依旧还是拨浪着脑袋说不合适不换了,再去别家问问,反正家里还有点水也不着急。
孙地主见老徐头不动心,干脆来个更实在的,让家里拿来了一包盐,说:“给你这个,这总行了吧?!这细盐也不便宜!”
老徐头掂了掂那一大包盐,心里估算了一下,这盐得值二两银子。
他心说就这样吧,再不能加价了。再加,人家孙地主该不换了。
对于这个事,老徐头心里想得就跟别人不一样。
他心想:我图跟孙地主换东西节省时间,孙地主图我又傻又好骗能多赚点钱。这不就是俩好嘎一好的大好事嘛!
要不然等乱起来的时候再逃荒,这房子、田还有枣树那就是纯白扔。要是因为倒腾这些东西走晚了,兴许连命都容易保不住,哪多哪少?!
老徐头没啥表情,赶紧收下盐包揣怀里,还假装好心的告诉孙地主一声:
“我家那枣树还活着呐,反正也在我家院子里头。
你不着急用,我也就先不帮你砍了。你啥时候要用,再来砍。
要是我还不上粮食,你正好连房子带树一块收了。”
孙地主听这话也是乐呵,他就盼着老徐家还不上粮食才好呐!心里早就开始祈祷这事儿啦!
老徐头跟孙地主签了契书,和孙子们扛着粮食和一葫芦水赶忙往家走,怕走慢了被村里人看见再多费口舌。
孙地主知道老徐头这个人在村里口碑很好,也不担心他偷着把枣树砍了卖掉。毕竟他手里攥着契约,写的明明白白。
如果他要枣木的时候老徐头交不出来,那就要赔偿给孙地主二十两银子。
如若给不起银子,就让老徐头家的三个男丁来给他们家白干两年活来偿还。
老话说得好哇,‘无商不奸’!
老徐头猜,这契约里应该全是陷阱!反正自己也不认识字,他孙地主说啥就是啥,他就是写赔给他一万两,咱也不知道。
反正到时候咱们都走了,他也找不着人,写啥都无所谓,就算写的是卖身契也无所谓,等乱起来的时候,啥契也都只是一张废纸!
没准到那时候,他孙地主也变成了孙难民,啥都没了。
其实孙地主也不敢乱写的,毕竟都是一个村的,不敢太明目张胆的欺负人。
毕竟他们家在年节好的时候还需要雇村里的人来种地,村里人工钱少干活还特别实在,所以孙地主有些事不会做的太出格。
老徐头跟孙地主换粮食这一会功夫,就感觉心可累可累的了。
出了孙地主家之后就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徐大宝心疼弟弟们,就尽量自己多扛一些,于是他的肩上扛了三袋子粟米,胳膊底下还夹着两袋子面。
因为吃了力气而憋得满脸通红,眼看着汗水从鬓角处连着串的往下滴答。
即使累成这样,也不忘了安慰他爷。
“爷,别上火,我觉得您做的对,换多换少总比一点没换着强!咱们家只要熬过这一段,总能找到机会把日子再过起来的。”
老徐头一手抱着一袋子糠,一手搂着一个大葫芦,表情十分凝重的看着大孙子说:
“大宝啊!以后啥样……爷爷心里没底,若是逃荒途中有点啥事,你一定不要管我们这些老的,你就带着弟弟妹妹们跑!记住没?”
徐大宝喉头一下哽咽了,“爷,你说的那是啥话,怎么就能不管你们,我做不出来!咱们一家人……一个都不能少!一定会平安到达博州的!”
老徐头倒不出手来拍孙子的肩膀,就用脑门顶了一下大宝的肩头,“好孩子!好孩子啊!”
徐二宝和徐三宝各扛着两袋子粮食呼呼往家跑,想快点先送回去之后,再返回来接大哥身上的这些粮食。
老徐头心里虽然堵的没边,但一看自家的这几个团结友爱的孙子们,他心里又熨帖了不少。
他们老徐家穷虽然穷,但是家里却十分的和睦,孩子们也都没长歪,各个心眼都是好的。
想到‘心眼好’这三个字的时候,他脑子里却出现了家里还躺着的那个大孙女。
诶呦!他这心里又立马堵得没边了。
其实,当他听说大孙女把粮食都送人的那事之后,他心里比老伴还想揍他大孙女!
这破孩子主意咋就那么正呢?咋就敢偷家里活命的粮食送人呢?!关键是人家领不领你的情都难说!图的到底是啥呀?
那么大孩子了,眼看转年就能相看人家的大姑娘了,咋就不知道心疼自家人呢?太寒心了!家里就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老徐头从吐槽孙地主,再到吐槽大孙女,反正这一路他这心理活动就一直没闲着。
可刚进院,他还啥也没说呐,老太太又来坐地上哭嚎这么一出。
老徐头感觉自己的头都要开锅了。
他把这来龙去脉讲完,前因后果给老婆子分析了一遍之后,老徐太太确实不怨老徐头了,她只怨老天爷。
她心里那股子难受劲实在是憋不住了,不管老头和孙子们说啥,她就是不起来,就坐那哭。
老徐头该说的都说了,让儿媳妇们接着劝,他赶紧安排孙子们把粮食装板车上去,然后用席子茅草给粮食盖严实点,看不出来是粮食才样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