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兰香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许多人扭头看向她,心里就咯噔一声,脆声声石块就落到心底:这是有了?怎么可能?李建木会了?林兰香能了?有人摇头,有人狐疑。
李宜忠心中这块石头飘在心间上:不会吧?美梦还未成真,怎么会有这一出,天冷了,一定是偶感风寒,他坚持这么认为。
李建玉心吊着,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李宜忠虽不讨人待见,这样安排,他倒是很满意,是不是他可以如夜猫子一样,在漆黑的夜里,窜过矮墙,偷窥一切?只要二哥不在,柳氏虽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忙里可以偷闲。
会散了以后,李建彬虽十二分不愿意,也挑不出毛病,他一拍脑门,才想起来石桂梅,给人塞过纸条嘞,他瞅瞅人堆,没有看见过石桂梅,石川倒在,那是人庄外面的洼地,那里高高的边上,有一排柳树,挑这么个地方,实在是一种错误,它离小鬼庙两节地,可以看见贾家沟人家豆点灯火,吸吸鼻子,虽是晚饭之后,草木燃起的炊烟还在弥荡,找不到诗情,看不到画意,丑陋的模样,滋生不会诗的情怀,辽阔夐远的苍茫,无聊至极,冷,让人哆嗦的冷,让石桂梅去意怀惶,焦灼的目光,落在遥远的生产队屋东头,一盏马灯,一堆人的会场,总算人去场空,石桂梅差不多忍不住的时候,李建彬跑了过来,急急如风,那故意装出来的咳嗽声,释放出一种爱的暖意信号,不用说:李建彬是为了爱而约她,她心情澎湃起来,月未落,是乌啼声吗?灰灰地脆。
“桂梅,是桂梅吗?”那急急如水喷的问声,“对不起,狗屁会议开时间太长,对不起!”
“你……你……?你要干甚嘞?”
“桂梅,我……?”喉咙被温热堵了,一时语塞。
“你究意怎么了吗?”
“桂梅!我的桂梅!”他急急走来,哆嗦如风中之竹。
“笑话!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呢?”
第9章:
“早已经是,你不承认是吗?桂梅,我的好桂梅,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答应我吧!我知道我成分不好,将来有可能误了你,你想想清楚告诉我!”竟然伸出双臂,要拥抱她。
强盗,贼,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强取豪夺,她本能地退后,这家伙,是热带风暴,快如闪电,疾如风,触电了,受不了这震撼的热流。
“你……你退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不是洪水猛兽,真的,我太急了,可我没有时间,狗日的李宜忠让我上河工,后天下午就走,再不说,来不及了,不管怎样,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你答应吗?”这个看上去一味钻书,有些闷骚的男人,心里藏着怎样的春秋。
张桂梅惊骇了,没有人这样热切,这远比书中描写来得更快,“我……我……”挡不住洪流的倾与泻,“让我冷静一下,让我想一想……”
“桂梅,还想啥子哟?你……”他急得抓耳挠腮,“你究竟还要想多久?”象陀螺打着转,抱着脸,他不解,他怀疑,“你是不是……?”
“别瞎说!别瞎想!”月亮如刀,刀能砍断,更可勾魂,那一夜场景,石桂梅任何时候回忆起来,都激情澎湃,离婚后回忆一次哭一次,情难舍,意难去。
“来吧!我的桂梅,大胆些,我爱你一生!”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暴风骤雨,洪荒淹没,没有人可以抗拒这样的表白,这层窗户纸,一戳就破。
石桂梅被电到了,僵立在那儿,那是怎样的折磨,想得切骨,怕得要命,生怕感情战胜理智,在冲动里做下什么糊涂事,她想多了,李建彬虽做了强盗,当了贼,偷了心,要吃要喝的饥渴冲动,还没有到失去人性,只是压抑太久,不吐不快。
“对不起!吓着你了!”前一秒还冲冲冲,下一秒就?了,“折磨我好多天,不吐不快,这下子好了,随便你怎么想,我认了!明天我就要上河工了,扒大土!”在他心目中,他就像万喜良,去修万里长城。
“我知道了!”
“你究竟知道什么?我以为你不来了,我怕你不来,桂梅,我活得太压抑了,如果……如果你……”
“你好坏!偷偷惦记人家作甚?”明眸子一闪一烁,平静了,象海,正在退潮,“你今晚一定要我答应你什么吗?给我些时间,你这也太孟浪了,我都……”
“应当是这样:行就行,不行拉倒!何如?”
“我……我作不了主!”石桂梅年老的时候,想到这,讽刺地笑着,笑喷了,多么愚蠢的回答,非黑即白,还没事?哪个像他那么执着,“你总得让我……”手心出了汗,水洗一样,那种分泌,像井喷。
“我不信!”
“今晚你想……?”这种答应是情的飞扬,还是欲的放纵?
“答应了吧?做我未来的媳妇,那么难吗?”
“我……我……咄咄逼人,我……”转过身,撒丫子就跑。
手扶拖拉机,大半车稻草,上面有被,有山芋,有米有面,十多个人,象小鸡缩在鸡窝里,这是第一批,负责搭棚、埋锅、李建彬、李建木、李建放赫然在列,李宜忠站在拖拉机下,双手卡腰,吆三喝四,副队长贾云贵在车上,开拖拉机的是贾云苍,这是台老掉牙的拖拉机,老东风产,12匹,时不时会发些脾气,一般人还真侍弄不了,贾云苍解放前在国民党机械所工作过,对这东西的驴脾气摸得门清。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各位先行一步,我明天不到,后天一准到,这次扒的是大运河上的引河小渔捞,任务重,时间紧,明年二月底必须彻底完工,我们生产队在东段,长500米,深2.5米,坡太陡,小车根本使不上,全靠肩挑人扛,我希望去的人能发扬愚公移山精神,过一段时间,谁表现好,我就把他换回来,谁捣蛋,干到底,你就是趴棚了,也在河工上趴,第二批、第三批随后就到,你们先跟贾副队长先行一步,到那儿,听贾副队长的,大队这次是民兵营长陈仲秋带队,贾副书记到场督阵,情况就是这样,大队人会在地段上撒白石灰,长宽高要按标准,云苍,走啦,太阳马上掉粪坑里,再不走,得后半夜到。”李宜忠的确是块料,生产队那点儿破事,他整起来得心应手。
太阳早已经扭头,脖子扭一边,阳光在冷风里稀薄如水,望断秋水,也没有见到石桂梅的影子,李建彬绝望仰躺在草里,泪水一下噙出眼眶,贾云苍撅着屁股,把摇把插进去,按下减压,就是一阵地动山摇摇晃,突,突突……拖拉机拉着长长浓浓黑烟,响了起来,所有声音淹没在这叱咤之声里,贾云苍爬上拖拉机,摇把丢脚下,挂档,四个档位,中间带着塑料小锤头拉杆,拉出推进,拖拉机就突突突走了。
李建彬听得见那些人家长里短谈话,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见天上飞的鸟,一缕一拉的愁云,风在头顶上打着漩涡,摇摇晃晃,跌跌撞撞,风象撞在瓶子旋转鸣响。
从市长位置上退下来,和小女人周子灿的日子,怎么过,都是夹生饭,三观上的冲突,无法跨越的年龄,女人欲死欲仙的性爱,让他在颤栗中过索桥一样惊恐万状,女人平时柔若无骨,欲望来时,怀念起那些峥嵘岁月,青涩中带着苦溢着甜,那时候憧憬着未来,可真到未来里,却是索然无味,世界秩序如此混乱,老牛可以吃嫩草,吃着吃着,就感觉变了味?是老胃消化不动洋溢的青春,还是自己老化,功能退化,享受不了这多姿多彩的生活,无论怎样磨合,都弹不出琴瑟合鸣。
夜半,拖拉机在高低不平的路上,杭育杭育艰难行进,突,突突……李建彬把头埋在草里哭,手象铁叉?进草里,绝望,深深地绝望,完了,石桂梅逃了,今后连那深情一瞥也成为奢侈,只要一看见他,就会如老鼠见猫,甚至于走极端,快速找个人嫁了,他象只獾猪,把头拱在草里,任凭伤心泪水落到草缝里,他感到自己被发配了,河工之地,是清之宁古塔,有去路无来路,这是一种流放,悲催的命运,来不及想根由,他之所以有这样一种结局,只不过是小人李宜忠一次施权力淫威下的结果,年长他许多的李建木仰脸向天,在杭育杭育的天然摇床里舒服自在睡着了,鼾声虽如雷,在震撼的突突声中淹没了,那些老河工,逆来顺受惯了,这会儿还在说话。他们之所以这样,一来是习惯,二来他们会投机取巧,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空,就耍滑偷懒,熬时间,磨洋工,一年总有几个月在河工上泡,脚和手开裂,心更开裂,无奈从那里泥沙俱泻,短暂的人生,就这样消亡殆尽。
在那样日子里,没有爱情的抚慰,一切都变得没有意思起来,李建彬哪晓得一岁一枯荣的道理?面包会有的,女人更会有?一个未来副市长、全国人大代表,军地两用人才的杰出代表,在他落难的时候,生活一地鸡毛,尤其是他和石桂梅的爱情刚刚燃起,还未形成燎原之士时,就被无情的现实冷水浇灭,虽冒着丝丝浓烟,要想死灰复燃,绝无可能,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他的手像铁叉,叉进鸡窝头里,一个劲儿薅拽。
其实石桂梅就不苦吗?这个莽撞的家伙,就是驴,长着五条腿,不懂得迂回,更不会找个媒人来中间说合,直接了当对她说,台阶没有,让她如此难堪,好歹没有旁人在场,要不然,她能羞臊死了,当人面要人给他当媳妇,不容疑义,必须答应,她不跑才是个傻子,等着他用绳子来捆扎她?很多时候,这种甜蜜,在她腹腔酸甜可口,沉醉其中,强道是怎地?还明抢,偏不能让你随心所欲如意了,拖,拖个一年半载,它象一种病,折磨得李建彬痛不欲生。
扒河,确实是一件苦差事,时间长,任务重,拚的是牛马牲口一样的力气,很多时候饥肠如鼓在干,那时的太阳走得太慢,肩头红肿,两臂发麻,一天不撒一遍尿不屙一遍屎,夜晚有时还要挑灯夜战,东风吹,战鼓擂,满河底人山人海,红旗猎猎作响,英国记者曾经拍到这样情景,叹为观止:中国人民志气大!这是慨叹,还是讽刺?
抬工成了所有人惊惧的事,河沙土,包着水,一铣土五六十斤,三到四铣,两个抬起来摇晃,泥水羞羞答答,还要从河底爬到河坡,一个星期,李建彬就趴棚了,李宜忠吩咐,谁也不准回家放个屁,否则扣工分,扣粮食。
太阳跌落河底,李宜忠拍拍弹弹,看了看李建木,“二大爷,你给我好生干,要不然,明天我让你下堂子抬土,你的铣上得实在是不敢恭维!今天我要回生产队有事,贾副队长,我先走一会儿,过两天你再回去,李建彬那小子不能老是让他趴棚,先安排他上铣!”
“好的!”贾云贵应了一声,“吃了晚饭再走!”
“不啦,好几十里地,天太黑了,路不好走,明天我再来!”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冷飕飕的风,吹得李宜忠东摇西摆,从一个岸边自己建的草棚里,推出破自行车,吩咐做饭的贾大忠几句,就走了。
贾大忠叫了一声,“李队长,你站一下!”
“你有事呀?”
贾大忠拿俩个玉米馒头,往李宜忠大口袋一装,“李队长,没人看见,带回去走路上吃!”
“这行吗?”
“能行!你在生产队日理万机,这也是应该的!”
“嗯!有点儿眼力见!当初提拔你做饭,是对的!我走了,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热乎着呢,趁热吃!”
“贾大忠,我这不算贪污受贿吧?”
“不能够!”贾大忠脸儿笑成一朵花,“我也不能贿赂!你说说:你为咱贾家沟跟大队据理力争,才得了这样好工段,要不然贾家沟人得多吃多少苦?你没见陈仲秋那张死人脸多难看,也就是你敢和贾副书记顶牛,换旁人:敢!他不撸了你!你们有这份交情,再说,你是为了自己?活多活少要你干一下?你看看李建彬那德行,人心不足蛇吞象嘞!也不能怪,栽子(苗子)忒嫩了,这不没几天就当了狗熊,哎!活不是那种干法!贾家沟选对了人,社员少吃多少苦,我心跟明镜似的,陈仲秋再死人抬上门也没用,贾副书记就是贾副书记,大小王他分得清吧?东方红,太阳升,贾家沟出了个李宜忠!知足吧!这如今的人都怎么啦?明明得了便宜还卖乖!世风日下,人心不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