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小游庄。
良田万亩,流水潺潺。
这里是项楚的皇庄,归属于历代大楚太后。
过去是霍太后的,现在也是霍太后的。
只不过以前是关中长安节度使亲族霍燕燕,如今换成了门阀陪嫁的霍十五。
大楚王朝,皇帝之尊通杀一切。
太后也将相应的拥有护龙司,皇庄十万亩,以及统查后宫之权。
楚太祖项衍认为,能在如此激烈的斗争中,将孩儿带出头的母亲,
必然具备超凡的才华,足以担当护国的使命。
故楚国的太后可以说在实权上,是历代王朝之最。
河洛地区最膏腴的七郡之地,几十万流民被赵王采取了以工代赈的策略。
目前河洛开挖了两条预计总长七百里的沟渠,计划五年完成。
在这两条大沟渠的基础上,还有无数小水道。
更是在伊水和洛水的支流修建了三个大水库,以调解水旱灾害。
周云跟项济仔细合计过,若是这套水利工程完全修成,
那帝都七郡的粮食产量,能养活的楚人将超过千万。
小游庄作为太后庄园,在水利工程上没有偏袒是不可能的。
第一条沟渠优先此地,第一条水道也优先此处。
几里之外,数万楚人大兴土木的成果已经展现,
小游庄上田本就不少,如今就更多了。
昔日赵家老母亲,带着小儿子在耕种,她穿的布冬衣是洛阳里发的。
族中秀才给她去洛阳登记了,每个月还有两百钱可以领。
她耕种的手法熟练,插苗深浅一致。
只是老人家偶尔会看向远方,那里是皇帝的仪仗,数千人在小游庄劳作。
项二愣子光着脚,撩起裤腿,一路在水田里手脚麻利。
这种农桑之事,那可是他的绝活,
他的楚册上记载了无数农人的小招数,汇总起来,都快成一本农书了。
只见项济手脚如飞,他以身作则带领河洛的楚人开启大耕种运动。
但圣武皇帝是得心应手,可苦了身后的文武百官。
自古进入大楚官场,尤其是洛阳官场这个大染缸,
各官僚无不大显神通,他们酒席之局何其多也。
尔虞我诈,两面三刀,官员压力何其大也。
加之生活作风纸醉金迷,身体被过分掏空了。
如此大环境,能站在金銮殿的,大多是手脚软绵之人,
下冷水耕种,真是要他们老命了。
可皇帝都带头耕种,哪有臣子比皇帝金贵的,
故这些人情世故鼎盛之辈,哪怕是拼了老命也得坚持。
上百个当朝权贵,在十几亩地里铺开,
他们一边咳嗽,一边假装笑容满面的耕种。
“噗通!!”
又是一个直接趴水里的!
项济望着这帮子耕地不行的废物,不禁失望的摇了摇头。
是的,耕地都不会,在圣武皇帝眼里就是废物。
他在乾政殿说的一清二楚,不会耕地就别去了,省的朕还要安排人替他们擦屁股。
结果一个个硬是要来,中风了两个都不离开。
到底听不听的懂人话?是朕没说清楚,还是朕不讲道理?
不行就别耕啊,又不强求尔等,这一个个往田里倒,算怎么回事嘛?
圣武皇帝叹息一声,回看今日上午耕种的两分地,不禁喜笑颜开。
他熟练的从背后拿出苗子,手脚麻利的继续干活。
圣武皇帝不知道,他不说还好,一说完,满朝文武,无人敢不来。
不会耕种就别去了?省得别人替你擦屁股?
不会耕种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次皇帝要选拔官员?
还是说他们有屁股没擦干净,这次来就给个机会?
总之这帮子擅长揣摩上意之人,宁跟错不放过,说什么也要来。
一时间,大量洛阳权贵在家中请教耕种,闹出了无数笑话。
以前权贵还看不起农户,认为是下三滥之人,如今自己亲身体验,才知道农家是真的苦。
圣武元年的百官大耕种,无形之中将洛阳地主的田赋打下去一部分,这是项济自己也不知道的。
项济认为,北疆农桑之事的成果在于基层厉害,能将当时定王的指令落实到位。
所以在帝都洛阳,项二愣子尤为重视清查各村各家的情况,
耕种之余,他动不动就巡视各地。
一旦发现欺压农户、欺上瞒下之事,项济就会毫不犹豫,大开杀戒。
大楚的田地里,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棵老槐树,这都是历代前辈种下的。
因为如此,人们下雨时可以躲,大热天也能有个休息的地方。
小游庄的大槐树下,田埂不宽,大概就两尺不到。
十几名皇城司的黄门太监,急急忙忙从远方走来。
贾平庆面露焦急,熟练的脱掉官靴跟布袜,踏着田中的积水,一路踩泥靠了过来。
项济望着老贾,不禁有些发愣,贾平庆怎么来了?
他挥挥手,示意几个新到九品武太监放贾公公过来。
“陛下!您怎么还在耕田啊?”
贾平庆哭丧着脸,一来就抢过了项济的苗子,圣武皇帝不肯,他直接硬拽。
贾公公如此冒犯龙威的行为,看得皇城司武太监们,不禁冷汗直流。
被人抢了,项济嗤笑一声,刚好休息一会。
他拧开水壶,喝了一口道,“农桑之事,乃国家之本,朕自当亲临。”
贾平庆是真干过农事的,他的手法很快,带起水花四溅,不一会就干的一身泥水。
当年高门望族的粮食收不上,他贾公公为了平账,在汝宁郡亲自耕种几千亩补上。
“陛下啊,金殿上赵王主持早朝不是个事啊,”
“六祖公跟咱家说,你再不去,太后要垂帘听政了。”
“太后垂帘听政,不太好吧!”闻言,项济如遭雷击,他憨厚的脸上带着疑惑,表示不放心。
项二愣子好不容易才说服周云,继续像北疆那样干,
帮他治理河洛两个月,又不涉及兵卒调动,这能有什么事?
这帮瘪犊子玩意就见不得皇帝轻松。
妈的,垂帘听政?宗人府那些傻子要是去管政事,还不如他自己上呢!
何况这才哪到哪?开天辟地可不容易。
后面还有普及教化跟摊丁入亩两个大政策在等着,
洛阳的改革,现在都是毛毛雨呢,顶多就算个前奏。
等他圣武皇帝平了江山,那才是大刀阔斧的时候。
项济突然看见贾平庆眼神躲躲闪闪,他用脚想都知道,贾平庆肯定有问题。
圣武皇帝当即眼神一冷,严肃询问,“你不在阳城干监军,跑到洛阳来干什么?”
“丁……丁憾山抓回来了,咱家怕他路上死了,护送回来的。”
说到丁憾山,项济不禁脸色暗淡,呆愣一会,默默地从护卫背篓里拿了些苗子。
洛阳的春风吹拂了田地,茂盛的老槐树叶子发出索索声。
项济忙碌了一会后,眼睛似乎被风迷了,有些湿,他沮丧道,“军营里的人,没打死他吧?”
“怎么能打死!看在丁肆业的份上,大伙也不会下死手啊。”
贾平齐有些惆怅,小心的观察陛下的脸色,悻悻的道,“步三营赵阿四跟侯俊,圣旨还没来,就差点把倒卖军粮的丁憾山杀了。”
“要不是孟将军来的及时,估摸着圣旨也没用了……”
……
当时丁憾山贪腐军粮闹得很大,但他在囚车里,却反而安全了。
贾平庆慢慢的说着这段时间的事务,玄武军在巨野跟阳城战场都遭到了羞辱,
丁不三目光短浅,军事才能有限,加上弟兄们也不服他,根本当不起大任!
本来吧,丁憾山认为秦王没戏了,投靠了圣昌皇帝,所以心思也没在打仗上。
他在玄武军想要剪除秦王的嫡系,可惜效果很差。
项济木讷的听着听着,眼睛渐渐模糊了,他好像看见了十里坡的风雪。
看见了不三不四第一次入营时的窘迫,
时间过得真快。
河原的吼声,野狐滩的黑夜,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
“丁憾山也真是,大伙一个炕里走出来的,他就是不效忠朕,也不能背叛大伙啊。”
圣武皇帝情绪有些激动,想起过往,又开始流猫尿了。
贾平庆接过了项济手里的苗子,泥手在布衣上擦了擦,随后扶住了圣武皇帝,劝解道。
“算了吧,陛下。阳城还在打仗呢。”
“丁憾山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是玄武军要雪耻,他们对巨野之战不服!”
此言一出,主仆之间的情义小船说翻就翻。
项济立马清醒:狗日的,原来你这监军是来打秋风的。
圣武皇帝一把推开贾平齐,冷哼道:“要粮没有,要钱也没有,秋收之前,啥也不给。”
“还有……”圣武皇帝指着贾平庆,严肃警告道。
“要赵王,更是想也别想!”
小游庄的田地里,又有权贵倒下了,几个黄门太监手忙脚乱的抬人。
最近洛阳甚至有传言,这是圣武皇帝的另一种杀人方式,所以现在御医随时都在。
老槐树附近,贾平庆见事情暴露,索性也不装了,他哭丧道。
“陛下啊,前线苦啊,河南伪宋实力强大,咱们反攻要支持啊。”
“阳城侯霍同说了,咱家要是带不回东西,他不保证路上有没有叛军斥候。”
“一边去……”项二愣子嫌弃的推开哭哭啼啼的贾平庆,冷哼道,
“赵王军令!阳城只准固守,不准反击,否则,赢了也要治罪。”
“陛,陛下,那……好歹给道圣旨,咱家回去好交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