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忘记我侍奉的主君可不是因为我记性差哦?只是极界本来就不是兽人生存的地方,兽人在极界会受到各种干扰,这种干扰因人而异,对我来说就是丢失最宝贵的记忆啦。”
刚经历了变身期的男声喋喋不休讲述着自己的事情。
“我们山民犬族,将找到值得侍奉自己的主君为一生的追求……”
两阵交谈着的风吹过荒野。
“你说,你的记忆出现问题是因为极界的干扰啊……真的吗?”
“那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
“因为某些外界干涉?比如说,因为死过一次之类的……”
“这是什么冷笑话吗?大哥哥以为我还小就会被骗吗?不要用哄骗小孩子的玩笑来骗我啦。”
按年龄来算,十四岁的犬养确实应该叫哥哥……不对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风间?认识的十八岁的犬养是一个健谈开朗的犬兽人,倒退四年的时光之后,犬养反而变成了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留下好印象的孩子。
犬养腰间的木刀倒是让风间?很在意,不过眼下有更要紧的问题。
多亏现在的犬养一路上喋喋不休,风间?总算知道以前犬养的异常来源于何处了。
接连不断的失败,连续受挫,然后也没能保护自己心目中的主君,也就是自己,甚至还让自己赖以生存的武器成为了主君寻死的工具。
“——请你不要再玷污我了。”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啊,自己不知不觉间践踏了犬养的自尊。
虽然用风行符变成了风,五官带来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平常都只有呼啸的声音,这次多出了一个十四岁的犬兽人对自己主君的崇拜,以及对未来的向往。
“……犬养,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好的,风间?哥哥。”
“唉,你这么叫我真有点不习惯……”
“那我应该换一个称呼吗?”
“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我想问你,你经历的是武者的修行吗?”
“没错!风间?一定是看见我的木刀了吧!真刀要经过师傅的考验才能佩戴,我真希望我能快点拿到真家伙,帮上主君的忙!”
“真是三句话不离自己的主君……你们犬兽人都像你这样没有主见吗?”
“没主见?!你怎么可以说这是没主见的行为!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肯定咬你一口!这可是天空之父神,创造狛纳星球的狛神在创世开始就下达的神谕!我们山民犬族的祖先就是侍奉狛神,为狛神而存在的守护之神!”
“……你们山民犬族和狼族有什么关系吗?”
“呃——你怎么知道这可能是狼族的典故。”
“是吗?在我的世——老家里,狗是狼的亚种,所以你们山民犬族多半与狼族同源,不过我只是问了一句你们这里的狼族和犬族的区别呢,你就不打自招了。这原来是狼族的典故哦?”
“哼哼哼。”犬养忽然发出了得意的笑声,“因为记载侍奉在狛神左右,冠以守护神之名的典故是在伯恩山出土的,虽然那块出土的石板上面刻的动物和狼很像,但是和狗也很像哦!狼族完全不在乎这块石板,自然就由我们犬族收下啦!”
“你说出土的石板……那是啥时候出土的?之前听你的讲述,山民犬族这个寻找值得侍奉的主君这个使命,似乎是与生俱来就有的,那石板出土之前,你们犬族怎么解释这股想找一个主君的冲动?”
“这个……你会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吃饭吗?”
“当然会啊,吃饭是为了维持基础的生理需求,保证生命的存在,吃饭是生活下去必须做的事情,这就是吃饭的意义哦。”
“咕咕咕咕——不知道啦!我以前上先生的私塾,成绩就不好,我知道自己不聪明,太过深奥的书本只会让人头晕啦!”
好像有点太较真了?不过成年后的犬养不会像这样发牢骚,十四岁的犬养还在说什么“反正我以后肯定会成为武功高手,魔法师还有贵族什么的都别想阻止我”,真是新奇。
四年时间,就能把眼前这个孩子变成一个人出门打拼的成熟犬养吗?
“好像有点跑题了,我问你哦,如果你遇到了无法战胜的人,你会感到挫败吗?”
“无法战胜的人?指的是师傅吗?”
“是我说的不够准确,应该是无法战胜的现象才对,比如说……用你的刀无法触及的鬼魂?”
“鬼,鬼魂……刀真的不管用吗?”
“不管用哦,而且鬼魂能攻击你。”
“这个……这个确实没什么办法,不过总有能对付鬼魂的兽人吧?”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但是……如果你的君主因为你没办法对付的鬼魂,死在了你的眼前呢?”
风,是空气流动的现象,当一阵风停止不前的时候,就会在原地吹起这阵风能影响的事物。比如现在,犬养所化的风就卷起了地上的碎石和泥土,让它们一起陷入犬养的震惊状态。
“……不可能,不可能会有主君死在护卫的面前,不然护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你是这么想的吗……我再假设一个场景,如果你想侍奉的主君,在你的面前,用你的刀,自刎——”
“别再说了!”
愤怒的风试图将扰乱自己心灵的话语甩出脑子,年轻的犬养甚至不敢去想象那幅画面,那是戳中痛处……不,应该是点醒噩梦时才会在心底生出的逃避心理。
“——失败了啊。”
风间?追逐着吹向据点,带着怒气与恐惧的风。
“我还以为,犬养和安长行一样,说到自己重要的事情就能恢复记忆……”
安长行是个顾家的人,他从海上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先回角族的领地安顿家人,所以关于家人的话题能让安长行醒悟,但是犬养……如果说旧事重提都无法让犬养恢复正常,那就说明,犬养的异常与安长行的失忆不一样。
真棘手……若是招致犬养的反感,那更是得不偿失——
仿佛披着一层虹色的反光漆,五颜六色,高耸入云的城堡屹立在风间?的眼前。
“——哈?不,不不不不,这不可能啊!这才第一天——”
如果说虹色的据点让风间?的心坠落到地底,那么吹进城堡,犬养所化的风就为风间?的心盖上了泥土,刻下碑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思考,回顾,风间?发现,在每一次回溯中,总会出现一些微小的变化,风间?想的是上一次回溯时没发生,这一次回溯出现的事。
——因为,自己的多嘴?
因为自己提醒了山羊城主,地下藏着第三层极界兽王[虹龙],所以[虹龙]才提前出现了吗?!
……据点很安静,无论是外面,还是里面,哪里都没有声音,[虹龙]如果提前出土,那般巨大的身躯不可能躲藏起来。
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虹毒……先传染过来了……
负罪感在折磨风间?的肠胃,愧疚感让风间?不得不去想象犬养浑身彩虹色斑的惨状,童话般梦幻的中世纪城堡样式的据点成为了吃人的鬼屋,只进不出。
对于风间?来说,他没有退路可言,经历了这么多次回溯,敖青,十泉浩,犬养这三人终于齐聚一堂,他只能去,他必须去。
跟着犬养,风间?飞进据点最底层的窗户。
石制的墙壁,地板,天花板,到处都是让人眩晕想吐的虹色光斑,犬养在房间里显出原本的身形,风间?到的时候,看见犬养正拿木刀拍打着地上的虹毒。
被虹毒侵染的地板比木刀更脆弱,哗啦啦塌陷一部分后,犬养望着木刀刀尖部位的虹色发愣。
“犬养!这些是毒,你先离开这里!”
“毒?!”
“是虹毒,它的传播途径很可能是气流……你先离开!去外面等我,越远越好!”
“可是……如果我的主君在这里的话,他一定能漂亮地解决掉这些东西……”
“你把你的主君想的太厉害啦!”
风间?用肩膀撞击铁门还未被虹毒侵蚀的部位,坚固的铁门应声倒下,连带着铁门后面的地板,风间?及时用出踏风,轻盈地跳到完好的台阶上。
风间?从塌陷的走廊向下望去,下面一层似乎是据点的兽人主要活动的场所之一,据点精简的构筑使得少量的石板掉落,但躺在下一层的兽人并非是被掉落的石板砸伤,石板落到他们身上的时候,先一步如同粉末碎裂。
虹毒,让兽人们几乎与同样染上虹毒的背景融为一体,他们惊慌失措与惶恐不安的表情隐藏在一片虹光中。
在梦幻的虹光中,风间?很难辨认兽人的五官,骇人的双眼或是张大嘴巴的空洞染上彩虹的颜色,更增添了一分惊悚之感。
风间?深吸一口气,撤回目光,他思考着敖青和十泉浩可能在的地方,对面忽然传来惊呼。
“啊呀!那是什么?!”
“犬养?为什么你要进来!”
“嘿呀!”犬养蹬向墙壁,灵活地跳到风间?的身旁,除了动作,他脱口而出的话更像武侠电影中的角色,“这里出事了吧?行侠仗义才是武者所为!更不用说,我的主君可能在里面了!”
“——乱来!这是极界兽王的毒,不是什么霉菌苔藓!”
“你不也进来了吗?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力量!我们快去救人吧!”
“真是胡闹!你——”
犬养的双腿在颤抖。
双腿颤抖,双眼躲闪,面部出汗……这是害怕的表现。
时间紧迫,风间?不能在犬养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他想到的却是风间玥。
那个与自己同姓,与犬养同岁,十八岁的花季熊族少女。但风间玥与犬养之间的差距非常大,血气、天赋、力量,还有武者们引以为傲的武艺。
或许这就是平民与贵族之间的差距,但两人依然有共同点。
“行侠仗义……是吗?不,不需要你去做那么危险的事,犬养,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没命了就帮不了别人了,这很容易理解吧?你只需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毕竟你现在……才十四岁嘛,在我的老家,十四岁的孩子还是待在学校啃书本的年纪呢。”
“风间?哥哥好会照顾人……但我也锻炼了很久哦!我一定能帮上忙!”
“很好,那么第一件事,离虹毒远一点。”
风间?把犬养扯到一边,原来是墙壁的虹毒已经蔓延到了犬养的脚下。
风间?的心中却充斥着悲伤。
如果虹毒借由空气传播,此刻自己和犬养都已经染上了虹毒,距离死亡只是时间问题,唯一的退路,就是看见彩色的据点时直接掉头离开。
没事,只要死在他们之前就好了。
自己死亡会保留记忆,但他们都做不到,所以必须要死在他们之前。
两人奔走在虹光照耀的走廊中,风间?有明确的目标,他要先去中枢看看山羊城主是否还活着。
年轻的犬养确实有功夫在身上,就像敖青曾说的,犬养的基本功很扎实。
看着上蹿下跳的犬养,风间?很难克制自己去想以后的事,如果犬养就这样过完这一生,就算他成不了闻名世界的武学大师,也能成为一个,在自己的社交圈里被尊重的兽人。
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看见活着的兽人,据点内的窟窿正变得越来越大,千疮百孔的据点离毁灭不远了。
但据点依然在苦苦支撑,这是否证明山羊城主还活着呢?
两人抵达了中枢,传输魔法文字的熀能光柱,光彩依旧,丝毫没有受到虹毒的影响,但那四通八达的房间,已经彻底变成了彩色的世界。
满房间的色彩让犬养精神恍惚,头痛难忍,风间?知道自己不会受影响,他便背着犬养,一脚一脚踩在虹色的石板上,走进虹色的世界。
正如他所料,看见背靠光柱,在敖青怀里喘息挣扎的山羊城主,风间?松了口气,再加上找到了敖青,满是悲伤的心灵总算出现了许些欣慰。
“风间?……”敖青偏向山羊城主的半边身子已全部变成彩色,他苦涩地说道:“你去哪了?据点已经……”
“我知道……敖青,十泉浩呢?”
“他……在你回来后不久,就跟着风间家的小姑娘出去巡逻了,现在不在据点里,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是啊……”
风间?走到敖青身边,把犬养放下,三人依偎在一起。
风间?的虹毒已经侵占了他的下半身,正向着大脑前进,犬养的虹毒则是从手臂开始,将犬养三分之二的身体染成一片虹色。
确认到犬养跳动的脉搏,风间?问道:“敖青,据点里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在你走后,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浩浩也出去了,我想找城主借几张风行符去找你,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看见城主倒在地上,他的双眼……变成了彩色。”
“从双眼开始吗……”
“是啊,他有意识的时候,一直对着我重复一句话,[是光!是目光!不要看!不要看!!],我猜,城主是想说,这片彩色是目光传播的吧。”
“不是空气,是目光?”
有够离谱,完全不尊重物理法则,但一想到这是有魔法的世界,还是特殊的极界,风间?也就释然了,他拿出索命铳,递给了敖青。
“敖青,你相信我吗?”
“……你要怎么做?”
“开枪杀我,然后确保我们几个靠在一起。”
“风间?,你疯了?”
“我可没疯,这是确确实实,能够摆脱险境的办法。”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开枪?”
“因为我要握紧你和犬养的手,这样我们才不会失散,敖青,如果你相信我,我就给你看这个世界,这个四年前的破元战场的真相。”
“……哈哈,是认真的呢,你。先说好,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你的丧葬钱你自己出啊。”
“现在是抠门的时候么……行行行,我自己出,来吧。”
敖青从风间?的眼神中看见了决意,于是他把山羊城主横放在自己和风间?中间,一只手握紧风间?,另一只手拿着索命铳抵住了风间?的脑袋。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