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由内而外的热,辗转反侧的热,灼烧身心的热。
就像天空挂着数个太阳,也没有找到阴凉处,就这么与太阳们对视。
莫名而来的压力顶在身上,与远超夏季的热量,带给了风间?一场噩梦。
噩梦从一片血泊开始,视线向着血泊延伸,血泊便蔓延成红色的大海。
已死之人——在处刑台上,风间?亲眼目睹被砍头的兽人一个个出现在了面前。
[都是因为你]。
面目狰狞,好似厉鬼。
“是吗?是因为我?感谢夸奖,你们连放下现世恩怨的白格都不如啊。”
罪有应得罢了,风间?从他们身上走过,虚幻的身体一碰就消散了。
走在搭设于红色大海上的木板,没多久,就抵达了道路的尽头。
尽头处只有一口青铜古钟,与断裂的木板。
要敲响它吗?
盛放在旁边的彼岸花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动,轻微摇晃,就像在摇头。
风间?伸手触碰到了巨大的青铜古钟,古钟表面的热量让风间?瞬间缩回了手。
四周的血海燃烧了起来。
紫色的天空出现了十几轮太阳,也就是这个时候,风间?才感受到了——热。
风间?自身也开始燃烧。
灼热的火焰烧尽眼前的世界,被火焰灼烧的风间?只感到了热。
一阵天旋地转,天空又下起了雨。
凉爽的雨扑灭了风间?身上的火焰,他得以从梦中解脱。
缓缓睁开眼……眼前并不是熟悉的木制天花板与竹床,入目是一张宽广的虎背。
橙色的绒毛被水打湿,黏在了一起,还有水珠沿着背部明显的轮廓向下滑落。
身体依然躁动不已,四周传来嬉戏打闹的声音。
“你再来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怎么滴,技不如人就好好受着!”
……说的是打水仗的功夫。
一群肌肉壮硕的兽人在水池子里不停打闹,甚至还有一对在当中摔跤。
风间?不明所以,被水泼到后才发现自己也身在其中。
金黄色的药汤看起来十分炫目,这是风间?没有接触过的药汤,这颜色与香气,想必是使用十分珍贵的草药进行调配的。
下意识地用左手伸向腰带,动作十分顺畅。
“咦?什么时候好的?”
声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这群从冶金街而来,从事锻造工作的强壮兽人都齐刷刷看向了风间?。
一名介于灰与黑之间颜色的毛发,胸前有一撮白毛的犬兽人大叫道:“风间?大人醒啦!”
第一个与风间?交谈,是风间?见过最强壮的长灵族兽人也附和兴奋起来。
“是的是的,我醒啦。十泉汤很少有这么多人一起吵闹的时候呢……”
真是新奇的体验,更何况是和这么多人一起泡在药汤里……不对,我在药汤里已经是常事了,他们怎么也在药汤里?
刚醒来的风间?脑子还没转过弯,他摸了摸自己的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全裸的阶段。
药汤虽然被染成了金黄色,还是能看见池底的事物的,风间?默默地用手挡住了隐私部位。
“风间?大人比我们大,还害羞啊?”
“我们都看了四天了,我们还帮风间?大人抹了药膏……”
“唔……别再说了……”
是因为兽人本就以身体为荣吗?风间?虽然脸颊发烫,但看见周围的兽人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索性也放开了些。
风间?避着问候他兽人的赤裸身躯,漫步走到药汤的边缘处,与庆云的视线对上了。
“风间?,你要跑哪儿去?快回去中心,你身上的死气还没拔除干净。”
“我觉得慢慢来也不是不行……”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不去中心,药汤的吸收与阳气调和的效率就不能达到最高,为你调配的药汤不就白白浪费了吗?”
“您说的是,我这就去……”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风间?默默走回了中心,被兽人们簇拥了起来。
“风间?大人风间?大人,给我们讲讲您在冶金街的海滩做的事呗?”
“还有雪凛馆和布吉岛中部地区的遇袭!这几天大伙儿都传疯啦!您的英勇事迹都上了狛纳日报的头版头条呢!”
兽人们七嘴八舌的讲了起来,粗犷的大嗓门就响在风间?的耳边,吵的风间?有些头晕。
“等一下等一下,先听我说!”
风间?连忙制止,围聚在他身边的兽人瞬间就安静了。
“这么听话……先说啊,别叫我大人什么的,不要用敬语,我二十四岁也没比你们大多少,直接叫名字就行了。”
“嗯嗯!”
兽人们点头如捣蒜。
“然后……想听故事?”
“想!”异口同声的回答。
“那就……”风间?想了想,说道:“那就讲塔斯的故事吧,就是与我一同在你们冶金街的海边对战返祖兽人的,那名英勇牺牲,浪子回头,改邪归正的那位长灵族少年。那得从十四年前的一个夜晚开始讲起呢……”
从潮水带来的木桶开始,风间?不觉得塔斯的事需要隐藏,掩埋在事实下面。
塔斯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恶,风间?只是讲述了一个恶人在最后关头醒悟,并以生命为代价,还将继续在死者的世界赎罪的故事。
天色渐晚。
“哼!还算他最后干了一件好事!”
有兽人愤愤不平,这才是理所当然的,正确的反应。
“我反而恨不起来……你们不觉得,他只是被命运所迫吗?”
有兽人提出了异议,立马就有兽人反驳:“被命运所迫,话是不假,但塔斯做过的事情也不可能全部算在白轩的头上,一笔勾销啊!”
“是啊,更何况还有被塔斯伤害,冤枉的兽人呢?虽然可怜,但塔斯并不无辜吧!”
“那他到最后不是洗心革面了吗?如果不是塔斯,白轩很有可能就逃跑了!这也算将功补过了吧?就算不足以抵消塔斯曾经犯下的过错,起码也代表他有心赎罪吧!”
“那也不可能就把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了啊……”
有争吵也是自然的,塔斯的经历就是这么复杂,由他人评定的话,或许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塔斯是罪有应得,与那些被当街问斩的兽人一样吧。
每个人的看法都各有不同,风间?只是觉得,塔斯如果还活着的话,那么他的人生就是负数,需要偿还罪孽,才能正式开始新的人生。
争吵仍在持续,但是天色已晚,不少大块头的冶金街师傅都叫走了自己的徒弟,和风间?待在一个药汤里的兽人越来越少。
直到最后一个兽人被带走,药汤里才安静下来。
在这途中,风间?得知了,十泉汤为了把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留下来,让他们每日都陪自己泡汤,便拉了许多商铺,与冶金街的锻造业谈成了许多笔生意。
“差不多了,药汤的主要配方既然已经离开了,今天的治疗就到此为止吧。”
风间?走上地面,擦干身子后穿上浴袍。
“你收拾一下,待会儿会有护卫部的兽人来询问你,关于前些日子冶金街沙滩发生的事。”
“好。”
风间?回到房间后,检查起自己的身体。
左手的核心熀源依然安在,其上的裂缝一成不变,与手掌的融合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左臂完好如初,身体上下也没有什么疼痛的地方。
倒不如说,反而充满了力量……?
风间?捏紧拳头,有着经络受损之后再也没有过的力量。
“……对了,还有恒阳的冤案……”
风间?四处寻找,发现自己的钱袋就放在竹床旁边的柜台上,他打开钱袋,拿出了卷宗。
拿着卷宗,风间?发现恒阳的案件卷宗重了不少,一直翻到最后一页,风间?才看见了此前卷宗当中没有的影像资料。
由摊开的最后两页合成一页的书页,上面就像是在播放电影般,由固定的镜头上演着十五年前的真相。
是一个黑夜。
拼凑而成的住所,从住所中透出昏暗的灯火,与风间?在山民窟所见的恒杵的家几乎一模一样。虽已深夜,住所中的一个人影也等待着丈夫的回归。
一道黑影瞬间窜了进去。
“停!”
风间?激动地大叫,画面定格在了被破开的木门。
“再往回退一点,再退一点,再退一点……停!扩大!慢放——好,停!”
穿着夜行服,将身体轮廓藏起来,放在脸部后,能看出是一名老虎兽人。
“……继续放吧。”
影像资料继续播放,老虎兽人如风般窜入住所后,微弱的灯火便熄灭了。
在灯火熄灭之前,那住所中的人影率先倒地。
老虎兽人的手法很娴熟,但寻找物件就没有那么专业了,从住所中传出了些微的响声。
“哼~呀呀咦哟~”
画面外传来了醉汉随意自在的哼唱。
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住所中翻找的声音惊醒了年幼的狼族幼子。
“谁呀……”
醉汉摇晃的步伐变得忽然凌厉,从画面之外,飞奔进自己的住所。
风间?看清了醉汉的脸,那就是年轻了许多,在雪凛馆有过一面之缘的恒阳。
恒阳冲进了住所,住所内传出了一阵短兵相接的交锋声。
拼凑的住所坍塌了大半,穿着夜行衣的老虎兽人拿着一支毛笔,快速离开了现场。
画面就到此为止,开始了重放。
风间?闭上卷宗,深呼一口气。
现在的问题是,这来路不明的影像资料,能否作为证据?
不管如何,风间?知晓了,这就是十五年前的真相。
收拾好穿着,带上完全覆盖核心熀源的手套,风间?先走向位于后院的厨房,吃了些水果垫垫肚子,之后便走向了庆云提前告知他的房间。
进入房间后,风间?看见了十泉介,以及身着护卫部服饰的狼族兽人西日莫。
“部长好!”
被锐利的眼光盯住,风间?紧张地喊道。
西日莫带着笑容,眼中的锐利依然不减,他说道:“你们十泉汤快到饭点了吧?我也不啰嗦,风间?,你又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呢!快把发生在冶金街的事,以及你进入白轩用来逃跑的传送门之后的事,全部一字一句说清楚。”
风间?隐去了青鸾王给予他的青光,以及夙龙族老人的出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想到塔斯还是个双面间谍……我有几个问题,你可以回答吗?”
看着西日莫的脸,风间?笑着说道:“我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利吧?”
“嗯,我喜欢和你这种聪明人打交道,那么——第一,你是怎么得知塔斯的过去的?”
“这个……”关于这个问题,风间?早就有了准备,说道:“这是那仙鹤兽人,李惇昰教我的秘术,需要透支生命使用,可以与他人共情,达到共享感情与记忆的功效,您大可去问问副部长玄扬,或者是李惇昰。”
风间?保持着微笑,反倒是十泉介忽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风间?虽然不太懂十泉介在笑什么,自己还是保持着表情,不让西日莫看出自己在撒谎。
会测谎的谷荒离不在还真是幸运。
“透支寿命是吧……第二,你是何时与塔斯进行的接触?”
就等你这句话!风间?从钱袋里拿出了恒阳的卷宗,说道:“我前些日子一直在调查关于这份卷宗的冤案——”
“打住!护卫部的卷宗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额,是我拜托谷荒离老爷的,他给我的只是副本,是拓本,您不要着急……”
“拓本啊,那还勉强算合法,接下来呢?”
“我在调查恒阳的案件时,与山民窟的塔斯有了接触,但最早是在冶金街的沙滩,也就是传送门的另一边。”
“嗯……问个题外话,你干嘛闲着没事去调查这种十五年前的事情?”
“因为答应了别人,总不能食言嘛……”
西日莫露出难以置信的脸,看向一旁的十泉介,十泉介朝他点了点头。
“好吧。第三,你真的没有目击到那艘渔船上的任何人物?”
“是的,我当时躺在沙滩上,只看见了那艘渔船被潮水带到岸边,我既没有登上船,也没有看见船上的任何兽人与极兽,这些都是冶金街的工匠们在上船后,我才知道的。”
西日莫突然不说话,直盯着风间?的双眼,好像要将风间?给看透一样。
“我可以做担保。”十泉介忽然说道:“如果风间?的证词因此而出现什么过错,我愿意替他承担责任。”
“介老板,不用这么拘谨……”
“您别急,部长,我还有证据。”
风间?拿出了留声贝。
西日莫自然认得这是什么,用手去拿时,风间?忽然后退一步。
“你这是干什么?”
“我只是想先请您过目一下恒阳的卷宗,里面有着足以翻案的证据。”
“你在搞笑呢,十五年前的案子还能被你翻出花来?护卫部所有的卷宗我都有过目,这一份也不例外,什么都是一样的——”
西日莫不爽地快速范爷着卷宗,直到最后一页,夙龙族老人得到的影像资料呈现在他眼前。
西日莫沉默地观看了一遍。
“……你有想解释的话吗?比如说这一份影像资料是怎么来的。”
“这是我与李惇昰住在一起时,请他占卜算出来的,由于处刑事件,我一直没机会交给您,直到现在才终于有机会了。”
“哦,又是李惇昰啊……”
风间?忽然发现,李惇昰真是万能的背锅侠啊,有自己不能解释的事情,直接甩在他头上就是了。
“这份影像资料若是真的,确实能作为有力的证据……风间?,介老板,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西日莫起身,补充道:“今日的询问,我已经用留声贝做了备案,风间?,你就安心地等护卫部的通告吧——做的很好,做的非常不错,关于你在处刑台的表现。”
赞赏与柔和的笑容,西日莫在最后夸奖了风间?,便离开了十泉汤。
十泉介本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对着风间?露出笑容。
看着十泉介离开的背影,风间?有些感到莫名其妙。
“这两人,怎么都笑得那么恐怖,西日莫部长的尖牙都露出来了……”
百思不得其解,风间?收拾好房间,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