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补丁的破布挂在木杆上充当门帘,门帘的边侧被掀起一角,一颗蓬松杂乱不曾打理的灰色狼头冒了出来。
这狼兽人只露出一颗头,微微张嘴,锋利的尖牙和沉闷的哼声都在告诫着来人不要靠近。
深蓝色毛发的健壮熊族老人,上泉钰见屋内的人已经出来了,便不再靠近,退回风间?身边,手还捏着随地捡起的树枝。
面对灰色的狼族兽人不加掩饰的敌意,风间?有些畏惧,但他细看之后,发现这只狼族兽人和在雪凛馆看见的,那陈述自己受了十五年冤屈的恒阳有几分相似。
其实,风间?自从见过了越来越多的兽人之后,发现了一个事实。
自己是不是有点脸盲?
特别是相同种族的兽人,风间?一直以为都是根据毛色和体型的不同来分辨谁是谁,比如说十泉汤管账的庆云和上泉钰,这二人体型差距很大,但风间?曾设想过,如果二人的体型一样的话,自己还认得出来吗?
……有点难,那面前的这个狼族兽人和恒阳的相似,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犬养,你看看这个家伙和卷宗上恒阳的画像,这两人是不是有点相似……?”
狼族兽人见站在他家门前的几人无动于衷,加大了怒哼的声音。
“风间?,何止相似,这两人多半是有血缘关系的。”
犬养肯定道,自己上前将卷宗上恒阳的通缉令画像摆放在了浑身紧张的狼族兽人面前。
“——你们,拿着我爹的画像,是来找麻烦的么?”
满是恶意与怨恨,狼族兽人身体激动地颤抖起来。
“他们不是来找麻烦的,他们是来给你爹申冤的。”
消瘦的长灵族少年塔斯说道,自己走上前,在情绪不稳定的狼族兽人面前,踢走压着布帘的石头,风一吹,外面的人就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申冤?别说大话了!塔斯!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在为这几个人带路,只是巧合而已。”
风间?看塔斯和狼族兽人似乎有吵起来的征兆,便拿过犬养手里的卷宗,在犬养和上泉钰的护卫下,走近屋子,将手里的卷宗直接扔给了狼族兽人。
狼族兽人一愣之下,便接到了写着恒阳相关的卷宗,他首先便是确定其上的圣月岛刻印是否是伪造的,确认这份卷宗是真实的之后,狼族兽人开始小心翼翼地读起卷宗。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就先讲吧,你知道两个月前的雪凛馆事件吗?布吉岛北部地区的那个。”
风间?这才意识到,距离自己开到这个狛纳世界,已经过了两个月之久啊。
“知道,据说异星兽人青鸾王在摧毁了雪凛馆之后,就向北境发动了袭击。”
狼族兽人站在门口阅读卷宗,身体挡住了进去的路,他还是没有要把几人邀请进屋子里的想法。
“我就在现场,你的父亲恒阳也在现场,他率领着一支盗贼团去雪凛馆偷盗,中途被袭击了,之后生死未卜。不过在那之前,恒阳曾说他受了十五年冤屈,还希望我帮他申冤,但自己受了契约的影响,什么事都无法告诉我,我只能自己来调查,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狼族兽人听了风间?说的话之后沉默不语,精神全部投入在卷宗上。
塔斯听了之后,瞪大紫色的双眸。
“……犬养,这卷宗应该是可以随意查阅的吧?没有什么不能随意示人的规矩吧?离老爷给我的时候也没说什么注意事项……”
“理论上来说是的,但是那一般指的都是四大种族和圣月岛的兽人,山民么,除了当事人,就算是直系亲属,不打点一二好像也很难见到官方撰写的卷宗……”
“狗屁不通!尽是在胡说!”
狼族兽人忽然激动起来,破口大骂。
“入室杀人抢劫?哪有抢自己家的!哪有杀自己老婆的?!”
“……不要激动,你慢慢说,若是与卷宗有什么出入的地方,就告诉我们。”
风间?说道,他看狼族兽人已经捂着脸,满是委屈。
“呜……对不起,请几位进来说话——除了你,塔斯。”
狼族兽人让开了门,带着泪花的眼睛却直勾勾看着塔斯,眼神中满是厌恶。
“不要带着你那双眼睛靠近我!”
神秘,诡异,塔斯的紫色瞳孔被眼皮盖住,他闭上了双眼,之后睁开。
“好吧,那我在外面等着吧,风间?哥哥,你们先进去吧。”
狼族兽人不满说道:“你不是只带路吗?人已带到,塔斯,你怎么还不走!”
“我原本是打算人带到就离开的……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既然我带着他们进来了,也该由我带着他们出去,有始有终。”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还是恒阳的冤屈更重要吧?”
风间?出来说话,塔斯冷漠地站在门口,狼族兽人哼了一声,等风间?、犬养和上泉钰都进去之后,从旁边搬回被塔斯踢走的石头,压住门帘。
风间?进了这处住所之后,发现比自己想象的要宽敞,干净不少,虽然杂乱但没有明显的污秽,搭建的木板也被锯断,保持着住所的整体协调性。
一眼便可看见这住所的面貌,最干净的地方围了一圈石头,中间摆放着柴火,上方则挂着一个铁炉。
火炉的旁边便是一个睡袋,这是睡觉的地方。
剩余的柴火堆积在屋子里的阴暗处,能照射到阳光的地方则摆了个架子,上面挂着风干的食材。
狼族兽人将三人邀至到屋子的中央,一个瘸了一条腿,用适合的石头垫着的破烂木桌。
几根踢掉表面树皮,不会扎人的木头则负担起了坐凳的功能。
狼族兽人将三人邀至入座后,本想端出些饮品来招待三人,自己在屋内四处寻找,却拿不出能招待人的东西。
风间?有些看不下去了,说道:“不用管那些细枝末节的,我们都是些粗人,你直接坐下来讲讲恒阳的事和卷宗的问题就好了。”
“他们先不谈,你看上去可不像粗人……”
狼族兽人面对风间?时有些畏惧,风间?有些无语,不过看看自己光滑细嫩的皮肤,再对比一下犬养的赤色毛发,就连上泉钰深蓝色的毛发上也有些光秃秃的伤疤,自己确实不像个粗人。
“我完全不在意这些事啊,你赶紧讲吧,我在这里待久了不舒服……”风间?说完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补充道:“这不是说我嫌弃你家的意思,只是我的身体受了伤,需要静养,不适合在外面待太久。”
狼族兽人点点头,坐下之后,开始讲述。
“十五年前,我家是真的被抢劫了,那人还杀了我娘!但这不是我爹干的!是一个老虎兽人做的!我爹那晚醉酒晚归,回来时就被护卫部当成了犯罪嫌疑人,被抓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只听说了我爹从牢里逃跑后,被通缉的消息……”
“……讲的有些乱啊,我整理一下,就是说一个老虎兽人才是入室杀人抢劫的凶手,你爹是被诬陷的……?”
“没错!”
狼族兽人有些激动,看样子是第一次向他人讲述尘封的往事,因此才有些语无伦次吧。
“犯罪嫌疑人与被害人是夫妻,并且育有一子……这种亲属关系,官方的案件卷宗为何不写明?”
狼族兽人在这时沉默了,浑身仍在颤抖个不停。
“大概是因为没有身份吧,用非正规途径来到布吉岛的兽人被称为黑户,得不到布吉岛的居民证,虽然有出生地的身份证明,但在布吉岛上发生的关系是不被官方认可的,没有在圣月岛的公证人主持下结婚,自然就不是夫妻,卷宗里也不会提到这层关系。”
上泉钰作为见多识广,在布吉岛生活了多年的老人,解答了风间?的问题。
风间?开始反思,他自己好像也是个黑户啊。
这点事先放在一边,风间?继续问道:“你是目睹了全程的目击证人吧?护卫部怎么没有录取你的证词?”
“我那时才五岁!他们,那些护卫部的兽人根本没把我当回事!而且他们在后续的现场调查里,只发现了我爹的痕迹,他们说根本就没有我说的什么老虎兽人的痕迹!”
“大概是被掩盖了呢……那么你知道那个老虎兽人是谁吗?身上有什么特征?”
“我……我不知道……当时是深夜,天太黑了,我只能闻到老虎兽人的气味……”
“原来如此,所以护卫部的人才不拿你当回事……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啊!我叫恒杵,对不起,一直忘了说自己的名字!”
“恒杵,除了这两点,还有什么和卷宗不一样的线索吗?”
“没有了……其他的具体事件卷宗都写的很清楚……”
“我知道了……”
风间?开始思考。
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到啊?
一是年代久远,十五年前的事件想从现场找痕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就算外部与十五年前一模一样,内部在风间?的确认下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二是自己一个外来的人,根本不了解布吉岛的各种势力构成,如果恒阳是被诬陷的,那么真正的凶手现在依然逍遥法外,而且极有可能与护卫部有所牵连。
“……还是太久的问题,十五年,不管怎么说都太勉强了。恒杵,介意我们四处寻找一下吗?或者说你有保存十五年前的什么物证吗?”
恒杵摇摇头,说道:“这间房子我重建了很多次,只记得从外面看长什么样子……你们找吧。”
风间?和犬养站起来开始四处翻找可能存在的证物,上泉钰坐着不动,抚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恒杵……这些年,你一个人是怎么在山民窟里活下来的?”
风间?的犬养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同将视线投入到恒杵身上。
“这……我不便开口……”
“按照十五年前的情形,一个只有五岁小孩占着的地方,山民窟的兽人是不可以因为什么怜悯之心,而不去吞并的。而且,恒杵,你还看得懂卷宗的字吧?你是在哪里学到的识字?”
恒杵低着头,咬住嘴唇。
“只有一种可能,恒杵,你……投奔了谁?”
投奔了谁?风间?没听懂上泉钰的话,犬养露出了心疼的表情,把风间?拉到一边,说道:“老前辈的意思是,一个小孩能在山民窟存活下来还占有一席之地,肯定是投靠了有权有势的兽人,在这山民窟里,这往往意味着需要支付高昂的代价,或是成为他们的走狗,才能得到庇护。”
“……犬养,你好懂哦。”
“伯恩山也有类似的地方,所以我能理解……”
在风间?和犬养交谈时,恒杵拉开衣领,带着一圈勒痕的脖子暴露在三人的视线里。
“……一开始,我把自己卖给了一个熊族兽人,世人都传熊族生性温和,他开心了便抱着我,摸我的肚子,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把我绑起来鞭打……整整九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从未过问我的名字,只是把我当宠物一样对待。”
恒杵脱下衣服,露出了身上的伤疤。
“熊老爷有时候会给我食物,有时候会给我狛币,还会教我读书写字,我不恨他,多亏了他,我才能保护这个家,我才看得懂文字读得了书。但六年前,熊老爷病死后,我被转卖给了一个老虎兽人,老虎兽人给我戴上了项圈,定下了奴隶契约,从那以后,我就帮着他运送安神花,直到一个月前。”
“直到一个月前,护卫部发布了一名狮虎族大人物的通缉令,狮虎族世子白刃亲自带队抓捕,绝大部分在他名下的奴隶都得到了解放,恒杵,你就是其中之一?”
面对上泉钰的疑问,恒杵点了点头。
“现在我有了知识,也知晓一些背地里的渠道,如今已经没有人会打我家的算盘了。”
“真是坎坷……是老夫多嘴了。”
“这没什么羞耻的,只要能保护住这个家,我什么都愿意做。”
恒杵握紧拳头,不再说话,上泉钰则站了起来,帮风间?寻找证物。
风间?和犬养见此,再度开始搜索。
“犬养,我想这个案子的重点在抢劫上,你还记得卷宗里说的吗?价值五百枚金狛的宝物,如果恒杵说的是真的,那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奔着这宝物去的。”
“是的,风间?,我也这么想,我去问问恒杵,你继续找一找相关的线索吧。”
犬养点头道,之后便跑到了恒杵的身边轻声细语,顾虑着恒杵的情绪。
而风间?这边,则是找着找着来到了窗前,他避过挂着肉干的架子,走到窗前时,一抹白色出现在了视野中。
看着这抹白色,风间?想到了玄扬,这个只有半边是白色羽毛的北境翼族兽人。
“都说北境翼族擅长预测天机……那找他算算不就知道了?”
那抹白色是一张半黑半白的毯子,一半肮脏不堪,一半银白如雪,在风中飘舞,风间?看着那毯子,脑子里还在想北境翼族的事。
上泉钰来到了风间?的身边,淡淡说道:“那是雪狐毯,这么珍贵的物件明目张胆挂在山民窟里,还真是稀奇。”
“……上泉爷爷,你说那是雪狐毯?”
“嗯,不错,而且这上面的气息……有你的气息,很淡很淡,寻常的探查手段或许会直接忽略掉。这是我的直觉,这张雪狐毯上有你风间?的气息。”
上泉钰的话宛若晴天霹雳,风间?死死地盯住那随风摇摆的雪狐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