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初二,离现魁回东北的日子也一天天逼近了。正月初四,崇德又派车接他去县城玩了一天,同去的还有现成和现玉两个人。这些老河湾的“名人”,终于以他们特殊的身份和地位聚在了一起,或将预示着将来的老河湾更加让人不可小觑了。
现魁已经有几十年没来过县城了,原来的一点印象已荡然无存。对他来讲,故乡的县城犹如一座陌生的城镇,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认识。他们走在大街上,身着灰黑色或绿色服装的男男女女们匆匆而过,但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座县城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长头发和喇叭裤已不罕见了,历史和现代仿佛在一夜之间,正在完成着新老转换。
据《双雄县志》记载,双雄县古称桑梓邑,因靠近古老的桑梓河而得其名。早在五六千年前,华夏鼻祖伏羲氏就在这一带“结网捕鱼,饲养六畜,定姓氏,兴礼乐,推演八卦”等,为人类文明做出了重要贡献,被后人尊崇为创世英雄。伏羲死后,当地百姓“感戴其德,遂堆土百尺为陵,捐资修庙,焚香以祭之,后陵、庙均为黄河所堙没”。城廓的西南方“濒临雷泽,尧舜之时,洪水浩浩而不息,深为民害,治水英雄大禹闻之,遂率民众,疏通水道,日以继夜,三过家门而不入”。“水得治,百姓乐”,使水乡泽国渐渐变成了富饶之乡,后人为彰表二位英雄之丰功伟绩,于明洪武年间正式立县时,改桑梓为双雄,延续至今。
双雄县可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县内古遗存可谓星罗棋布,堌堆众多,都是龙山文化时期的古遗存。在这些古老的遗址上,留下了先民们生息劳作的印痕。如今伏羲和大禹的踪迹已荡然无存,其事迹业已变成了千古传说。只有高高的土堌堆和一座座石牌坊在诉说着双雄县的历史。
这些堌堆静静地堆在原野上,虽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却依然存在,而牌坊却在轰轰烈烈的运动中遭遇不测,仅剩下一两座了。
现魁站在高高的牌坊下,抚摸着石柱上那些精美绝伦的雕花,赞叹不已。牌坊全石结构,四柱三间,斗拱重檐,构筑精巧,气势巍峨。四柱和额枋上雕刻精美,或云龙缠绕,或鹤凤翱翔,或八仙庆寿,或二十四孝等,属于典型的清代石雕建筑,在全国亦属罕见。
崇德一边欣赏,一边给现魁讲述着有关牌坊的一些趣闻轶事:“据说,当初建造牌坊时,每个柱梁都重达数吨,那时因没有吊车等起重工具,石匠们正为无法将石料送达十几米的高处而发愁。有一拾粪老者途径此地。一石匠拜问老者道,老人家,你有啥好办法将这些石料送上去吗?老人含笑而答道,老朽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哪有啥好办法?说罢,哈哈大笑,飘然而去。领工者见此老人鹤发童颜,气度不凡,想再追问,但此人却人间蒸发,再也找不到了。忽然悟到,用屯土的方法将石料筑上去,牌坊修多高,土就堆多高,不就能解决石料的吊装问题吗?真乃神人相助也。”
“建造这样一座牌坊,耗资巨大,非一般人家所能为。”现魁说道,“非有功名之人资助不可。”
“自然是有功名人家才能建造,要么就是亲笔御赐。”崇德笑着说,“当时修牌坊耗资巨大,工艺越到后来就越细,修到最后,雕刻下来的每两石粉可换一两白银,修到这个程度,主人家也家财耗尽了。牌坊落成后,主人设宴祝贺。席间,坊主满心欢喜,以为此坊技艺已登峰造极,无以复加,亲自把盏敬酒,赞道,诸君奇艺,劳苦功高,某不胜欣慰之至,可否再锦上添花?老石工却微笑着说了一句,艺海无边。坊主听了不寒而栗,惊落手中酒盅,摔得粉碎。坊主唯恐再有富户修坊超过此坊,暗中嘱咐人在酒中下了毒药,可惜一代能工巧匠便一命呜呼了。”
“这确是我们民族的悲哀啊!”现魁叹道,“自古以来,我们就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说法,所以在师徒口耳相传的过程中,师傅教徒弟总是要留一手看家本领的,要是全部都教给徒弟,那师傅就不再重要了。”
“这样一来,我们就有很多的绝妙技术失传了。坊主毒杀石匠这件事,也表明了他到此为止的心态。这种封闭和自私的心态,扼杀了多少文明的传承。比如,诸葛亮造的木车流马,现在是谁也不会造了。”现玉叹道。
现成也听过景瑞叔讲过三国,突然想起三国故事,笑着说道:“有没有木车流马还不一定嘞,那都是书上瞎编的不可当真,可不管咋说,这师傅留一手的规矩不好,留来留去总有一天会留完的。这牌坊的故事我早就听说过,张家的牌坊,李家的匾。这在我们县都是最有名的,只可惜那些石匠们死得早了些,不然还会有更好的牌坊问世。”
“贞洁牌坊这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悲哀。你想,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既不能改嫁,又要抚养幼子,侍候公婆,多不容易,牌坊一立,就等于判了她的死刑,一辈子在苦水里摸爬滚打。封建宗法制度,祸害了不知多少良家妇女,去看看‘列女传’,你就知道了。”崇德说道。现魁连连点头称是,嘴里喃喃道:“悲哀,真是悲哀啊!”
四人离开牌坊街,行至桑梓湖畔。此时的桑梓湖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有几个孩子正在冰面上欢快地滑冰嬉戏。崇德介绍说:“这桑梓湖,虽名为湖,实则是一个大水洼。这里冬天景致平平,夏日里倒是不错,绿树成荫,湖水碧波荡漾,确是个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崇德,在叔的印象中,城里像这样的大水坑好像还有好几处吧,比如东大洼、西大坑、北苇塘……”现魁扳着手指数道。崇德应道:“没错,是有那么几处,但都没这桑梓湖大。前两年为了迁机关、盖楼房,填平了几个,现在大概还有五六个吧。这湖水与城外的桑梓河相通,一年四季水流不断。”
“你们可以改造一下嘛,搞一个公园,这儿有水有树,环境也不错,稍作改造,并不比大城市的公园差。”现魁边走边说。崇德答道:“县规划局之前也有人提过这个建议,不过挨了一顿狠批,说是不合时宜。”
“为何呢?”现魁回头问道。崇德笑着解释道:“以前大家都忙着‘抓革命,促生产’,哪有闲心逛这桑梓湖啊?要搞也是以后的事了,目前事情千头万绪,暂时还顾不上这些。”
“那太可惜了!”现魁叹息道。路过一家国营饭店门口时,现魁瞥见招牌上的“羊肉汤”三个字,忽而笑道:“哎,现玉,听说咱们家乡的羊肉汤味道鲜美,在家里还没喝够,要不咱们中午就在外面吃,找家羊汤馆尝尝如何?”
“现魁哥,这年还没过完呢,羊肉汤馆哪有开门营业的啊!”现玉笑着说道。现魁听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哎呀呀,我怎么把这给忘了。”
“现魁叔,咱们还是回家吃吧!家里还有瓶好酒,等你品尝嘞!”崇德笑道。现成笑着说:“你想喝羊肉汤是吧?咱回家不用崇德媳妇下厨,哥亲自下厨给你做,尝尝哥的手艺。”
“那就走吧,还愣着干啥?”现魁笑道。说完,便与三人一同走进了县委家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