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公公推门躬身而入:“皇上,奴才在。”
皇帝将兵符在书案上磕干净后又收入了锦囊中。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让竞王进宫来,将王妃接回去吧。”
“是。”
穆公公应声就要出门。
“等一下......”
皇帝突然又叫住了他:“请长公主进宫来。”
穆公公点头退了出去。
直接放了王妃,让她自己回去,这似乎也不合情理。
让竞王进宫来接,势必两人会相见,此时此刻的皇帝,生出了些许羞于面对竞王的念头。
他是皇帝没错,全天下都是他的也没错,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君子还是小人。
也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么多年的猜忌让竞王一家蒙受了多少不白之冤。
花灼让他明白,在这世上,还有比功名利禄更为重要的东西,加官进爵也不是人人都稀罕。
而萧山肃之所以提前归还兵符,也是对他的猜忌有所察觉。
对方归还兵符在先,作为一国之君,竟然在这个时间差里面以这样的方式软禁了他的母亲......
苏洛洛前脚刚走,宫里的太监后脚就到了公主府。
皇上怎么会突然召她入宫?长公主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也正是巧了,她刚好也想要去见皇上。
到了御书房,看到皇帝坐在书案后发着呆。
长公主轻手轻脚走近他,皇帝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脸上立马浮现出一抹笑意。
“阿然,你来了。”
“皇兄,寻我来,所为何事?”
皇帝往旁边挪了挪,用手拍了拍椅子旁边的空处,示意她坐过去。
长公主没有迟疑,自然而然的就坐到了他身边。
这个位置,除了长公主和玉罗,没有其他人坐过。
“阿然,前几日朕将王妃接入宫来陪伴生病的皇后,这眼看要过年了,世子还在回京的路上,阿煦一人在王府,
孤苦伶仃的,你替朕将王妃给他送回去吧。”
长公主太了解皇帝了,刚知道他将王妃接入宫的时候就猜出了是什么原因。
但是她不能出面干涉,哪怕劝阻都不行。
因为如果她替竞王说话,那么势必会让皇帝觉得她这个长公主也站在竞王一边,这对竞王的处境反而更加不利。
长公主笑着应了下来:“行,稍后我便按你的吩咐送王妃回王府,不过,四哥,为何突然心疼起六哥来了?”
皇帝干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话?朕什么时候不心疼你们过?”
“是是是,四哥是最好的哥哥。”
长公主边说边将头靠在了皇帝的肩上。
叹了口气道:“要是父皇和母后还在,看到我们兄妹如此,定会很高兴。”
皇帝垂眸不语。
长公主又说:“记得小时候,六哥稳重,四哥你行事较为冲动,父皇为了让你能变得沉稳些,总要求你要让着六哥,
要求你要有哥哥的样子,而你却总埋怨父皇偏心,觉得他更疼六哥,可是父皇说,你才是将来继承大统的人,
作为一国之君,不但要冷静自持,还要胸怀宽广,容纳他人......”
皇帝闻言不禁眉头紧绷,他才是继承大统的人?
这样的话,父皇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
而他记忆里的先帝,永远都是严厉苛刻的样子,而对其他皇子,却总是和蔼的多。
原来,父皇一开始就拟定他为继承人......
他侧目看着长公主的头发:“父皇,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长公主抬起头来看着他:“你不在的时候,他说过好几次啊,他没对你说过吗?”
皇帝摇摇头。
“还有你儿时天赋奇好,文韬武略,样样出挑,母后怕你骄傲自以为是,挑了个六哥比你强的地方,要求你向他学习,
那便是他的字,母后此举就是为了让你知道,即便你再厉害,他人身上也有可供你学习的地方,父皇母后一片苦心,
为的就是磨炼你,让你能成为更好的君主。”
皇帝突然转身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这些话,你为何从未对朕说起过?”
长公主有些莫名其妙:“我也只是看到你心疼六哥,突然想到故去的父皇母后,才说起此事的,我以为你知道啊,你不知道吗?”
皇帝摇头,眼眸里泛起层层迷雾。
“阿然,以你看来,四哥做得好吗?”
长公主不解的看着他。
“朕是说,你四个可有辜负父皇母后的苦心?”
长公主笑着说:“四哥,你看你登基这么多年,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今年接连突发两起战事也迅速平息,
你当然做得好,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皇帝的脑子里迅速回想着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一切。
大河决堤,云阴县水患,竞王身为钦差顺利的查出了贪墨的元凶,为此还被多次行刺,差点丢了性命。
而两次战争,都有萧山肃在前线浴血奋战的身影......
“这两起战争,肃儿立了头功,阿然,依你看,朕该如何赏他?”
长公主闻言双眼一亮,缓缓道来:“肃儿这孩子,一颗心里装的都是萧家,为了四哥鞠躬尽瘁,作为世子,
他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依我看啊,四哥倒不如给他指一门亲事,赏他一个媳妇。”
“哦?那也得等他回来,看看他相中哪家姑娘,若是有随他心意的,朕便依你所言给他赐婚。”
长公主莞尔一笑:“四哥不用等他回来,我这里有一个姑娘,我担保他会满意。”
皇帝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打了胜仗,又得了赔款,没有了外患,朝堂也稳定,一说这些事情,他现在兴趣浓厚了起来。
长公主道:“苏将军家洛洛啊,这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与肃儿也从小认识,且苏夫人向来知书达理,把这姑娘教得极好,我对她喜欢的很。”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这姑娘确实招人喜欢,同玉罗一道长大,玉罗从小任性,还多亏她时时劝勉着。”
长公主在他耳边神神秘秘道:“不瞒你说四哥,这俩孩子,早就看对眼了,你且先不要走漏风声,待肃儿回来,你便给他赐婚,保管比任何赏赐都要让他满意。”
皇帝垂眸暗自斟酌,竞王没有野心,萧山肃迫切归还兵符,态度已经很明确,更何况他只是一个世子。
而苏战,这么多年虽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但是以当下的局势来看,接下来的很多年,边关安宁,朝廷无战事。
太平年代的大将军,对皇权构不成威胁。
皇帝勾唇浅笑:“行,就按你说的做。”
“那我先替两个孩子谢过四哥了?”
“好了好了,你去吧,去将你六嫂送回去,就说朕忙得很。”
长公主笑靥如花的眼眸中很快氤氲着雾水。
身在帝王家,先君臣后父子,何况兄妹?最亲近不过一声四哥六哥。
皇帝说的是送六嫂回去,而不是王妃。
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父皇母后都还在,他们的距离还没有被那一袭龙袍一把龙椅所阻隔。
“那四哥,我先去了?”
“去吧。”
马车哒哒哒的行至王府门口。
在寂寞无聊中用练功来自我纾解的竞王听到了声音。
将手里的长枪递给身边的小厮,披上了外衫走了出来。
这时王妃和长公主已经有说有笑的下了马车跨上了台阶。
竞王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二人:“无忧,你回来了?阿然,怎么你也来了?”
长公主上前:“四哥心疼你一人在家孤单,让我把六嫂送回来了,怎么,不想看到我?”
王妃慢了长公主一步,在她身后抬眸对着竞王勾唇一笑,四目相对那一瞬,竞王竟似触电般的避开了她的视线。
竞王伸出手来将她们两个拉了进去:“哪里的话,快进屋去。”
王妃回来了,丫鬟小厮们都乐开了花。
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即便是那啥活也捞不着的,也要到跟前来露个脸,请个安。
王爷每日在王府板着个脸不苟言笑,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无趣的紧。
王妃一回来,整个王府里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竞王佯装不悦的斜了王妃一眼:“这些个奴才,平日里怎不见对我这般殷勤?”
王妃低头一笑,还没回话。
长公主便抢着说:“就你那万年不化的冰山脸,谁敢跟你面前献殷勤?”
王妃仿佛得了帮手,顺着长公主的话嗔道:“也就阿然敢这么说你六哥,若是旁人讲他的不是,他那脸上只怕是要雪上加霜了。”
竞王端着茶杯睨了长公主一眼:“伶牙利嘴。”
转而看向王妃的时候,却是轻轻勾唇,淡淡一笑。
从前王妃一直在身边,他只当日日过得寻常。
这几日王妃不在府里,他才感觉到哪哪都不对劲。
下人不对劲,炭火不对劲,被褥不对劲,吃食不对劲,连方才拿在手里的那杆枪也不对劲。
别的且先不说,可是那杆枪和王妃有什么关系?
它一直在兵器架上,王妃嫁进府里二十年也没碰过它,怎么连它也希望王妃在?
思及此,竞王不禁用茶杯盖挡住自己的脸暗笑......
此时皇宫内,秦妃又拎着个食盒迈着小碎步追到了御书房。
“皇上,尝尝臣妾为您新炖的羊肉萝卜汤。”
一边说着一边亲手将杏儿手里的食盒接过来放在圆桌上,打开就要往碗里盛。
皇帝心情还不错,也不扫她的兴,放下手里的折子从书案后走了出来坐到了圆桌边。
“这大冷的天,用不着你亲自送。”
秦妃笑盈盈道:“那怎么行呢?这可是臣妾小火炖了两个时辰,非得亲眼看到您喝了臣妾才能放心。”
说罢把一碗汤递到了皇帝手中:“皇上,您尝尝,臣妾特地放置了一刻钟的时间,不烫不凉,刚刚好。”
皇帝用汤勺在碗里轻轻搅动着:“不错,闻着香。”
“皇上若是喜欢臣妾熬的汤,臣妾天天做,也是甘愿。”
皇帝用勺子盛了勺放到唇边:“你今日来,就是为了送汤?”
秦妃笑得更甜了:“皇上,您看这,西南战事也结束了,世子也快回来了,之前您答应的予儿的婚事?”
皇帝喝了一口确实不烫,就把一碗直接倒进了嘴里:“看中谁家姑娘,你说吧。”
秦妃忙接过他手里的空碗打算继续盛:“皇上,臣妾觉得,苏将军家大小姐,苏洛洛......”
“苏家小姐不行。”
“啊?”秦妃盛汤的手突然顿在了空中。
她的人查过了,陶家小姐确实和花灼之间关系匪浅。
皇帝心里有花溪,对她的儿子自然不同,这她虽不服,但也没办法。
可是这个苏洛洛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又不行?
怎么接二连三的不行?
内心气恼,但是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依旧挂着笑,继续盛着汤。
“皇上,这苏家小姐和予儿年龄相当,且苏将军对朝廷有功,他家姑娘做予儿的王妃,正是合适啊。”
皇帝面色平静,语气淡淡:“朕说了,苏家小姐不行,她已经许了人家了。”
“许人家了?”秦妃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情,臣妾昨日刚派人打听过......”
皇帝竖起手挡住了她再一次递过来的汤:“就今日,今日许了人家,朕喝饱了,没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秦妃悻悻的将碗收了回来,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回到永宁宫,秦妃将整个食盒往地上一砸,汤水四溅,羊肉和萝卜滚得到处都是。
杏儿忙上前扶着她:“娘娘息怒。”
秦妃怒气冲冲的甩开她的手,还用力踢了一脚地上歪倒的食盒。
“见了鬼了,撞了邪了,本宫这是招谁惹谁了,为何偏偏和本宫过不去?”
“娘娘......”
杏儿极少看到秦妃这样动怒,满脸惊恐依旧上来安抚她:“娘娘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空气中充满着怒火,片刻后,跌坐在椅子上的秦妃突然笑了起来。
“哼,不管本宫如何做,皇上从未将本宫放在眼里。”
杏儿忙道:“不是的娘娘,您千万别多想。”
两道泪水从秦妃脸颊上流了下来:“从进宫起,就被魏岫之那个蠢货压着,本宫伏低做小这么多年,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予儿长大了,能让我扬眉吐气,可是皇上他......”
萧山予疾步匆匆的走了进来,提着衣袍越过了那一片狼藉走到秦妃面前。
不解的看着她:“母亲这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