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快黑了,萧祁昭还在宸乾殿的偏殿忙活着。
昏暗的烛光在风中摇曳,微弱的光芒努力地抗争着黑暗,却只能将他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烛光跳动着,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疲惫的面容,在墙壁上投下扭曲而沉重的影子。
长空进来禀报:“殿下,张主事求见。”
“老师来了?”萧祁昭有些意外,赶忙起身相迎,“快请。”
年事已高,将近七旬的张霖泉身体还是很康健的,只是常年的案牍劳形,岁月的风霜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的身形也已经微微佝偻,那曾经挺拔的脊梁,如今在沉重的责任和岁月的侵蚀下,略显弯曲。
但文人的气度不减,走路时依旧挺直了脊背,从不轻易躬身。
他皱皱巴巴的手背经脉凸起,就像一段老树根,纵横交错的青筋和褶皱的皮肤,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他提着一个漆木食盒缓步而入,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
张霖泉凝眸沉色,躬身拜道:“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声音虽然带着些许苍老的沙哑,但依然中气十足。
“老师,这里没有外人,您老不必多礼。”萧祁昭赶忙躬身,双手稳稳地扶起张霖泉,那动作轻柔而恭敬,眼神中满是真挚与恳切。
“岂敢。”张霖泉赶忙退让,脸上满是惶恐之色。自己撑着腰,缓缓起身立正。近来,他偶有腰痛,即便是微微躬身行礼,直起身来也得缓上好一会儿。此刻,他的脸上微微抽搐,显然是在强忍着疼痛。
萧祁昭眼尖,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赶忙接过张霖泉手里的食盒,依旧固执地扶着张主事,那双手紧紧地抓着张霖泉的胳膊,生怕他有丝毫闪失。
缓步送到圈椅前坐下,萧祁昭道:“老师您请坐!”
随后,他又道:“父皇早就免了您的朝拜之礼,若无重要事情上奏,老师是可以免朝的!又何必拘泥这些小节,倒是让本宫不知所措了。”
萧祁昭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更多的却是对老师的疼惜。
“那是圣上抬举,老臣却不能不识抬举!太子殿下初次监国,事务繁多、今日受累了吧?”张霖泉目光慈爱地看着萧祁昭,那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询问。
“不敢言累!老师,本宫今日才方知父皇每日的辛苦,做儿臣的,竟不知体恤,父皇病重,本宫实在是心中有愧!”萧祁昭低垂着头,声音中满是自责与愧疚。
张霖泉见他如此懂事,很欣慰地点了点头。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眼中闪烁着赞许的光芒:“殿下能有此心,实乃国之大幸,百姓之福啊。”
萧祁昭将食盒放在一旁,轻轻解开系着食盒的绳索,动作很是娴熟。食盒刚一打开,一阵香气便迫不及待地扑鼻而来,瞬间弥漫在整个房间:“是师母做的?”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听闻殿下今日没怎么吃东西,正巧你师母送膳食来,想着太子殿下今日应该也吃不踏实,就索性带过来,殿下莫要嫌弃才是。”张霖泉微笑着说道,眼中满是慈爱。
“谢老师惦念!”萧祁昭也不客气,他的脸上绽放出感激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暖阳,驱散了些许阴霾。
他将碗碟摆放好以后,就像儿时一样直接坐在了老师的对面。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更像是一个回到家中的孩子。
夹起一块炙肉,萧祁昭还像个孩子一样张大了嘴巴整块塞进嘴里咀嚼。那一瞬间,他仿佛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压力,尽情享受着这熟悉的味道。
满嘴留香,那浓郁的肉香在舌尖上绽放,只是少了儿时吃饭的那一份简单随性,多了一丝淡淡的愁绪和惭愧。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思绪似乎飘回了过去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如今,肩负着国家的重任,他再也无法像儿时那般肆意洒脱。那丝愁绪如淡淡的烟雾,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萧祁昭笑得有些苦涩:“还是那个味道!真是怀念。”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伤感。
怀念……
这两个字如同一首悠悠的古曲,勾起了儿时的回忆。
看着萧祁昭吃饭,张霖泉若有所思。他的目光深邃而慈祥,仿佛能穿透岁月的重重迷雾。看着这个已然在自己身边学艺十余年的孩子,如今长大成人,还未行冠礼,却要承担起如此大的责任,他很心疼。
只是,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唯有萧祁昭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一条路来,再多的同情和怜悯都无济于事。
良久,张霖泉悠悠道:“殿下的信,老臣昨夜看了许久,也想了很久。”
他的声音如同古老的钟声,在寂静的空气中缓缓响起,带着岁月的沧桑和深沉的思索。
萧祁昭闻言,更惭愧了,他的头低低地垂着,脸上的羞愧之色愈发浓重:“老师,让您失望了。”
张霖泉夹起一块葱花汤饼放入萧祁昭碗中,那动作轻柔而自然:“无碍,吃完再说。”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着窗户,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场秋雨一场寒,中秋已过,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那丝丝凉意透过窗缝渗透进来,让偏殿里的气氛更显凝重。偏殿里,一师一徒秉烛夜谈。微弱的烛光在风中摇曳,映照着他们凝重的面容。
萧祁昭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将他知道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对于自己的鲁莽行为,也批判有加,那懊悔的神情让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