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不等南山催促,穆芙芮自己就早早醒来,隐约记得昨晚梦里有一个妇人,心里有些怀疑那妇人与恩人有关,努力回忆想记住梦里的道观,来日寻去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南山一看主子已经醒来,松了一口气。从前在公主府穆芙芮就早起困难。那时候有身子弱的缘故,有时也是躲懒。现在可没这个借口能用了,和美意一起伺候穆芙芮梳洗打扮,延年早就在小厨房给主子做好了早点,等穆芙芮穿戴好,早膳也已经摆好了。
舀了一勺小米粥,还没喂进嘴里,丫鬟通传说闻诗来了。穆芙芮只顿了一下,将粥送到嘴里,满意极了,又去尝延年做的酱菜。闻诗进来行了礼,看见穆芙芮已经开始用早膳了,昨晚的火气又冒出来,说出口的话就有些不恭敬。
“大奶奶,大少爷派人来传话,请您跟他一起用早膳,然后一起去花厅。您怎么不等大少爷自己就先用上了。”
穆芙芮微微抬眼,“他自来他的,添福碗筷就是了。美意,告诉延年再给姑爷添道菜,我想吃蒸猪蹄。”
闻诗一听穆芙芮嘴上说给大少爷加菜,却点的她自己想吃的,更是火冒三丈,不敢对着穆芙芮发,只能咬着牙,努力挤出笑来,“大奶奶,大少爷早膳多是吃些爽口小菜,猪蹄会不会油腻了些。”
穆芙芮摆摆手,“没事,桌上还有别的,素的都给他留着,你快去喊他来吃吧。”
南山看闻诗眼睛都气红了,还不忘给穆芙芮福了一礼才告退。一边给穆芙芮夹菜,一边问道,“主子,闻诗怎么那么容易生气啊,也不知道她在气什么。看到她就想起从前,您在院子里捡的那只麻雀,您还记得吗?不吃不喝气性大把自己饿死那只。”
南山几个自小也是学规矩的,只不过跟在穆芙芮身边久了,什么事都以穆芙芮为先,公主府也与一般宅院不同,渐渐地就不将那些个宅院里的男尊女卑放在心上,自然也没觉得穆芙芮做的有什么不对。闻诗这般倒让她们几个觉得有些不解了。
穆芙芮大概知道,闻诗气成那样倒不全是觉得她没把丈夫放在眼里的缘故。
闻诗小时候被赌鬼亲爹卖进窑子,那时候郑言恭整日跟几个狐朋狗友四处招摇。一次有个平日就以浪荡闻名的纨绔说要带郑言恭几个玩儿点新鲜的,带他们去下三滥汇聚的瓦舍。正巧遇到逃跑被抓的闻诗在街上被鞭子抽得满地打滚。
郑言恭看她挨打于心不忍,花了五两把她买下来。她爹卖了她只得二两,窑子的人自是愿意得很,这小妮子桀骜不驯,要调教还得花好几年,现在白赚三两还能再去买个更好的。
郑言恭将人带回国公府交给了二太太,刚开始大家都叫她五两,等她学好规矩再到郑言恭院子里,郑言恭给改了名儿叫闻诗。这些还是几个眼红闻诗能进郑言恭院子当差的小丫鬟说的,当时她们正打扫亭子。片刻前大少爷在此处赏花品茗,闻诗就在一旁为大少爷烹茶。
闻诗把郑言恭当救命恩人,这事穆芙芮熟,要是有人对她恩人不好耽误了她成仙,别说忍着气说笑了,她能把那人敲碎一把扬了。
但现在的穆芙芮是谁啊,这府里别说郑言恭三兄弟是穆芙芮看着出生长起来的,就是曹国公那也是小辈儿。让她一个老祖宗去迁就讨好小屁孩儿,那不可能。
穆芙芮喝了小半碗粥郑言恭才到,坐下也没说话,美意摆好碗筷正要给他布菜,闻诗挤开她。也不说话,给郑言恭盛粥夹菜,还真的就夹素菜,刚上的蒸肘子碰都没碰。
郑言恭看穆芙芮吃肘子吃得香,也犯了馋虫,可闻诗像没看见他的示意一样一个劲儿的给他夹素菜。又不好开口说想吃肘子,硬绷着脸三两下没滋没味的吃完了早膳。
终于穆芙芮心满意足,接过南山递来的茶水漱口。再整理整理仪容,就跟着郑言恭先去祠堂拜见郑家的祖宗,随后去花厅了。
到了花厅,所有人都到齐了,只等小两口。端坐在上的曹国公老两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曹国公乐得笑开了花,万老夫人拉长着脸像苦瓜。
侍女在曹国公夫妇面前放上蒲团,郑言恭当先跪下,穆芙芮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得体的笑容跟着跪下。南山双手托着托盘,上面放着两双鞋和一个抹额,当然都是出嫁前美意做好,穆芙芮收两针做个样子。穆芙芮先拿起鞋奉给曹国公,嘴里称祖父万安,心里想的都是这小子以前被他爹揍得满园子跑的场景。
曹国公笑着收下,看她一双眼睛干净明亮,满口称赞,让下人递给穆芙芮一串佛珠。
“好孩子,这是当年我随先帝讨伐乱军平定江南后,在灵隐寺得来的佛珠,愿你从今往后都无病无灾逢凶化吉。”
当今陛下与先帝笃信佛教不同,最是信奉三清。近些年的赏赐也多是三清神像之类的道教之物。这佛珠跟了曹国公几十年,他自己都说这佛珠是护身符,数次佑他脱险。现在赠予穆芙芮,可见他是很喜欢这个长孙媳妇的。
穆芙芮虽然对这佛珠没什么兴趣,但是看曹国公一脸慈爱又是真的关心她,不礼尚往来也说不过去。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露出了关切之态,但是说出来的话让听到的几人都惊掉了下巴。
“祖父,您的痔疮可好些了,切不可讳疾忌医,特别是出血的时候,您......\"
话还没说完,万老夫人“啪”的一声将桌子拍得将茶盏都震落在地,随即手指着穆芙芮,张了嘴却连话都说不出来。曹国公更是一脸不敢置信,随即脸色涨红。郑言恭张大了嘴,盯着穆芙芮,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除了曹国公夫妇和郑言恭,旁人没听见她说了啥,见万老夫人生气的样子,一屋子的亲眷都瞪大了眼睛盯着穆芙芮。
曹国公此刻内心的震惊无以言表,自己有痔疮这事连老妻都不知晓,这丫头刚嫁进来两日怎会知道。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老脸要丢尽了,先渡过眼前再说。
“咳咳,言恭媳妇。”
穆芙芮立刻接话道,“祖父叫我阿馒就好,馒头的馒。”
曹国公本来对穆芙芮还有些气,看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只有关心和孺慕,长长叹了口气,“阿馒,不可再胡言,好好给你祖母行礼,叔叔婶婶们还等着你拜见。”
习惯性的去摸手腕上的佛珠,摸空了才想起来刚给了这孩子。捏了捏手腕,重新将双手置于膝上,努力平复情绪假作什么都没发生。
“言恭,阿馒她,你多教教,看得出来是个好孩子,你二人要互敬互爱互相扶持。”
郑言恭将刚才的震惊和对穆芙芮的疑问咽回去,拉着穆芙芮再给国公爷磕了个头,“祖父,阿馒今日无状,孙儿会好好教她的。请祖父,请祖父保重身体。”
穆芙芮磕完头还要说话,郑言恭见状拉着她侧身又向万老夫人行礼,生怕她继续说些吓死人的话出来。
这一次郑言恭可想错了,在穆芙芮看来,得是她看着合眼缘喜欢的人,她才会好意提醒,臭丫头可没这个福气。恭敬地递上鞋和抹额,心里还怪美意多给这臭丫头做了抹额。然后面带微笑,等着这臭丫头发难。
万老夫人看曹国公将此事揭过,看了眼屋子里的人,也知道此时不是发作的时机。但看见穆芙芮又气不打一处来,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接她的针线,示意旁边站着的方嬷嬷。
方嬷嬷笑眯眯的双手接过,又将事先备好的一副红宝石头面给穆芙芮,万老夫人继续拉长着脸不说话。二人再行一礼起身,穆芙芮站好以后还不忘对曹国公笑,只是那笑容看着倒像是长辈对小辈的安抚,十分无礼,胆大妄为。
吴氏不知道儿媳又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惹得婆婆眼里的火气都要烧到她身上了。恨不能立刻将穆芙芮拎过来好好训斥一番。眼下不行,等日后穆芙芮到她院子里学理事的时候,定要好好修理修理这丫头。咬咬牙忍住怒气,对郑言恭两口子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