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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死过一次,才认知到事实。

上一世,从被迫回到傅家开始,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傅瑾承对于亲生父亲,心中只有怨恨。

那时的他,还过于天真。

想当然以为,如果没有那份指定他继承的遗嘱,傅家的人就不会找上他。

他也就不用和从小相伴的家人分开。

不会连温简的葬礼都无法参加,温以诺也不会被顾家的人强行带走。

——只是以上,都仅仅存在美好又理想化的幻想中。

变成灵魂漂泊,不受限制,任何地方都可以去的那些日子里,傅瑾承才真正有机会,有时间,把傅家的人给看透。

以那些人多疑猜忌,见不得眼看就要到手的东西被抢走 ,或者有被抢走可能的作风。

没有那份指定,只有傅瑾承能继承傅家的遗嘱,傅瑾承死的更快。

甚至大概率上,没了法律和未来会被报复的顾忌,不仅仅是傅瑾承,温简和温以诺,同样不会被放过。

千丝万缕联系交织在一起,傅瑾承甚至要感谢现在这个他曾经厌恶无比的身份。

“很可笑是不是?”

傅瑾承垂落的视线落在墓碑上,话却是对温以诺说的。

他嘴角微微上扬着,扯出一抹笑。

那笑只有苦涩与自嘲,比哭还要难看百倍。

一直站在傅瑾承身边,安静陪伴的温以诺微微侧着眸,明亮双眼的视线,从落在傅瑾承身上开始,就从未离开。

少年紧抿着唇,诸多想要说的话和情意,都温柔从眼睛中流露出来。

温以诺并非不愿意开口安慰傅瑾承。

只是自重逢那日算起,至今,大半年的时间,傅瑾承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谈起和傅家有关的事。

现在,算是两百多天中,傅瑾承第一次没有回避,大大方方,直接主动讲述分离的那几年中,和傅家有关之事。

尽管傅瑾承在竭力保持平静,可声音中时不时会带上的一丝颤抖,与在温以诺面前,无法掩饰,无可遁形,没有实处落点的恨意。

无论哪一点,都昭示傅瑾承内心并不平静。

而这份不平静,正是傅家加诸在他身上的。

温以诺再了解,也不是傅瑾承本人。

现在更是第一次得知傅瑾承在傅家经历的一切。短暂时间内,自己病都还没有好的温以诺,情绪能保持稳定已是奇迹。

根本做不到分析出来,应该说什么,才能真正安慰到傅瑾承。

安静陪在傅瑾承身边,用行动告诉他,自己不会离开。

是温以诺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事。

日光拉长影子,天边的云被染上一层浅浅橙红色,时不时安静下来,倚靠在温以诺肩膀上平复心绪的傅瑾承,才总算把心里憋了两辈子,想要给亲生父亲说的那些话,一股脑,不加遮掩,全数讲了出来。

“我之前来过这里,也在另外一个地方祭拜过他们。”傅瑾承声音疲惫了些,但肉耳可闻,听得出来轻松许多。

“只是那个时候,心里只有对他的怨恨。”

“每次看见,想起和他有关的事,就总觉得是背叛了你和妈妈,也背叛了自己。”

“……妈妈不会这么想。”温以诺轻声道,“我也不会这么想。”

从傅瑾承的叙述中,温以诺听得出来。

傅家上一任家主,傅瑾承的亲生父亲,是真心实意,对待马上要成年,才被找到的孩子的。

虽然想不通,在实打实真心下,傅瑾承当年是怎么从燕京失踪,跑到琼州的。

但只“真心”这一点,温以诺就无比为傅瑾承感到庆幸。

并且他敢保证,如果温简在,她也会这么想。

“是啊,你和妈妈那么好的人,肯定不会。”傅瑾承声音中带着不安,“但那个时候,我算是被自己困住了吧。”

困在一个怪圈中,怎么都走不出来。

并理所当然,把和温以诺温简分开的责任,温简死亡的责任,全部都加诸在,他那血缘上的亲生父亲身上。

一旦从怪圈中走出来,换一个角度,才发现,事情里面真正的恶人,不是亲生父亲。

而是傅家其他野心勃勃,不安好心,利欲熏心,只顾自己的其他人。

如果不是他们,哪怕被找到,以亲生父亲的行事作风,是绝对不威胁他,把他强行带回傅家的。

“其实我刚被带回来的时候,还怪过我的亲生母亲。”傅瑾承安静了好一会儿,又继续道。

“那算是刚回来几天吧。傅家那些人以为我真正是个没脑子的,一直在我耳边,说什么让我别担心。”

“‘你父母感情很好,就凭这双眼睛,无论做什么,家主都不会怪你’,这句话,是他们最常说的。”

“那时听了吧,就想既然感情好,怎么那么多年,不再生一个,或者领养一个。”

“就偏偏要把我一个有家的强行带回来。”

温以诺低头,看着墓碑上温柔浅笑的异国女子。

“后来,我父亲死后,看见他的遗嘱,我才知道,我母亲……在我五岁前就去世了。”

说完,傅瑾承似是觉得话题有些沉重,刻意轻松笑笑:

“别误会啊,她不是死在傅家争斗里。”

“她是战地记者。”

再多的话,傅瑾承没说,温以诺也能理解。

战地记者这一职业,值得人尊敬,但危险系数,也无比高。

“遗嘱里,父亲把这些年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我。”

“母亲去世的那一年,他也在被傅家上上一辈为老不尊的东西们为难。”

“等他好不容易空出时间,安顿好我,想要去把母亲遗体接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外公带回了家。”

“我就是在那一段时间,从燕京消失,出现在琼州的。”

妻子离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一回家,孩子也失踪。

这悲惨遭遇,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接受不了。

“他那身体,也是在那一段时间垮掉的。”

“不过真正死亡的原因,那就说不准了。”

傅家的财富权势,能够轻易接触到世界上最好的医疗资源。

身体再垮,拿钱吊,也能吊个几年。

偏偏傅瑾承的父亲,从住进IcU,到死亡,一共三个月不到。

温以诺瞳孔猛缩:“哥!你是说……”

傅瑾承抬手在少年发顶轻揉着:“不是只口头上说。”

他已经找到小部分证据。

只是那些证据,还不够一次性按死傅家心怀鬼胎的人。

温以诺敛眸。

他想问傅瑾承,有没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

却突然间,感到脸颊被人捏住。

“又在多想什么?”傅瑾承言语中带着很少的无可奈何,“我带小宝你来,可不是想看你不开心的。”

温以诺:“那是什么?”

傅瑾承轻叹一口气:“我之前,一直在刻意回避,不愿意谈起和傅家有关任何事。”

“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告诉你吧?”

温以诺贴着傅瑾承的手蹭了下:“所以,哥哥带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全是。”傅瑾承一个字都不瞒着温以诺,“更重要的一部分,是想让小宝你见见他们。”

“父亲留下来的那份遗嘱中,对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他希望我不会像他一样,一辈子都被傅家这个牢笼困住。”

“他和母亲,都希望我未来,能够幸福。”

“我记忆中,和他们有关的不多。但终归是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也是真心待我的人。”

“虽然现在,我也还没完全摆脱傅家这个牢笼。”

“但我已经找到了幸福。总要带给他们看看。”

顺便乞求。

如果他的亲生父母真的在天有灵,就保佑温以诺一辈子无病无灾。

春夏秋冬,一年四时,时时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