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陈腼腆而笑,“不算突破,只是境界稳固了几分而已”。
他的笑容温和,其人质朴,肤色称不上白皙,面容普通,远不如袁宁江俊朗,在一旁发笑。可云如夫和温岚却莫名惊悚,因为谢陈头颅上的白色光焰变得凝实,不再虚浮,与胸腹四肢连为一体,坚不可摧,他整个人像是笼罩在雾光中的仙人,眸宇间是说不清的气质,看似和煦如阳光少年,但总有令人胆寒的杀气隐现,不经意间扫过,云如夫就会泛起一身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心神紧绷。
“你怎么像是一头嗜血的猛兽,随时要噬人!”,云如夫大叫。
“杀意隐藏很深,看来对岳云举他们还是有气”,袁宁江轻叹。
谢陈笑了,神色却冰凉刺骨,“这些人,口口声声替天行道,视我为瓮中鳖,一路追杀不止,真当割阙山软弱不成?”。
他扪心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与魔道相行甚远,手头沾染敌血也远没有巫道宗他们任何一人多,平白被安上幼魔的名头,人人打杀,怎能不怨愤?
“早晚要全部杀过一遍,才能解恨”,谢陈轻声说道。
云如夫憧憬道:“你战力非凡,一旦踏破翠仪境,赛场内难有敌手,那时不知是何等风光?”。
虽然被指责与魔同行,一同遭受杀戮,但人心向背自有良知,长时间接触下来,对谢陈,他们也有自己的判断,不愿与北境许多教派同流合污。
“那些个名门正宗,背地里肮脏事数不胜数,整天给别人戴帽子,一副受害者的凄惨模样,现在看来,实在作呕”,袁宁江说道。
温岚心中默默推算了一遍,惊道:“进入赛场以来,不到月余,你接连突破,现在境界已经赶上我和云如夫,且更加凝实,进度真是惊人!”。
尤记得,水帝宫前,背刀少年独自站立,那时化名为王楷的小散修只有胸腹间有华光,属于刚刚踏上修行路的毛头,这才多久过去,他就已经处在破境门槛上,传出去也实在少有人能相信。
“王楷,了不得啊”,温岚气哼哼道,她对谢陈故意隐瞒身份,还自报散修一事耿耿于怀,结果闹到最后才发现,身边这位不显山露水的同伴竟然摇身一变,成为搅动风云的幼魔,现在想来还不似真事。
“都是形势所逼,最后拿岳云举为你出气”,谢陈赔笑道。
袁宁江说道:“你现在的实力,已经可以对抗那些刚破境的寻常修士,如百煞山这等小宗门出身的弟子,但若是浩阳教岑谅这样的天骄,恐怕不行”。
谢陈点头,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了解,浩阳教、飞泉门都是七府之下的第一梯队,底蕴深厚,门下弟子汇聚海量资源,功法、机缘、秘术皆是上等,不可小觑。
“猛士!”,云如夫由心赞叹。
谢陈笑道:“我们的袁大天才也了不起,散修出身,战力出众,比很多宗门弟子都要强悍,定会是决赛上的一匹黑马”。
“你们都是龙种凤胎,我们就是陪衬”,温岚感到落寞,与他们的差距越来越大,心思难明。
云如夫很会活跃气氛,安慰道:“有这样两根粗腿子你还有何忧心?打打杀杀的脏活累活他们去干,你我就安心躺平,等他们带入决赛,岂不美哉?”。
温岚突然醒悟,大呼一声,“有道理!”。
几人俱是大笑。
这天晚上,巫道宗很挫败,无奈在法镜上传话,“幼魔不在甲七区,定是在合围前就逃匿到了更远处,需要各位道友一同出手搜查”。
曹家修士补充道:“他们中的那个白衣散修肯定破境,不然无法走远,大家见到后要小心对敌”。
呼鲜通疑惑道:“赛场内,凡翠仪境修士皆会显照,为何毫无动静?”。
“说不得幼魔手中有什么秘宝遮掩行踪”,岳云举闷声说道,他也丧失锐气,很少说话。
“各位道友,屠魔乃是北境第一大事,务要齐心协力,甲二区的昊霖宗朋友,请即刻出发,往甲七区搜查,不要放过!”,巫道宗传话各区,发动众多人手参与。
“我昊霖宗愿往!”,当夜,这一座大宗便浩浩荡荡出发,跨区远行。
“那我等就从甲七区往前扫荡过去,定要让他无所遁形”,持折扇的翩翩公子微笑道。
乙三区内,神秘人再次现身,只是伤重,有血珠从雾霭中滴落,“你们这帮蠢货,早听我的搜查甲七区定能发现,现在,晚了,呵呵……”。
因为罗鱼让的强势要求,他与岳云举等人决裂,惨遭追杀,心中记恨。
“道兄莫恼,只是暂时委屈你,现在幼魔未诛,正需要你加入进来”,岳云举大声喊道,可是,无人回应,神秘人就此遁去。
“走吧,去甲六区,罗鱼让快回来了”,巫道宗感应到了罗鱼让的气息,他们将甲七区翻查不成样子,那位强势的女子看到后定要不依不饶。
果然,回到甲七区后,看到漫山残痕,地皮损毁,罗鱼让大怒,在法镜中明确告诫道:“幼魔一事与我无关,日后谁再擅入甲七区,别怪我不客气!”。
她脾气极大,打出一道又一道法术,遮蔽了法镜。
“昊霖宗也要来掺和一脚,那我们就在甲四区等着,给他们点教训”,袁宁江冷笑,他也憋闷,胸中有块垒郁堵,需要发泄。
谢陈小声问云如夫,“他脾气怎地这般大?”,因为袁宁江白衣温和,很少发怒。
云如夫说道:“袁白衣早年曾因在海外寻宝与昊霖宗结怨,至今未解”。
谢陈当即了然,决定一起对敌。
“不知李禁雄会不会一起前来?”,谢陈心情有些复杂,他曾在街头资助那位落魄蓝袄少年给昊霖宗带队长老一些金铢,才得以进入赛场。
可转念一想,便摇头失笑,李禁雄师门衰败,能参赛已是幸运,这等大事,昊霖宗岂会带着他一个外人前来?估计此时正在甲二区内拼搏呢。
“你似乎对那个一面之缘的小修士特别关注?”,温岚笑着发问,因为谢陈不止一次向他们提起过李禁雄的事,要他们出去后如果有机会也帮忙关照几分。
谢陈缅怀道:“他和以前的我很像,我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
“白瞎了幼魔这个响亮名头,改叫大善人得了”,温岚调侃了一句。
谢陈摇头,他们根本不信,自己初到天演州时的无助与寒酸,即使登上了割阙山,也是心酸依旧。
袁宁江突然说道:“三区、四区的界壁有动静,大家准备好!”。
众人站成一排,盯着壁障,等待昊霖宗前来。
这里是一片水泽,整个甲四区也差不多全是这般地貌,与甲七区的低矮山丘不同,布满溪水与青草,但元气同样充沛,灵草遍地皆是,也是修行宝地。
灰色壁障嗡嗡鸣颤,荡起一圈圈涟漪,如水纹扩散,接着,一声剧烈炸响,破开了十丈大小的门户。
“吴竞师兄,听说幼魔一行有人破境,我们可要小心”。
“不要担心,这次我们与无启城的道友同行,商景腾与我俱是翠仪,对付四个藏头露尾的地鼠而已,轻松镇杀”。
“不错,不过吴竞,你千万记得手下留情,一定要绑缚幼魔送与七府处置,因为昊霖宗擅自带入那个小子,已经引起不满,不要连累到我”。
人还未至,已有交谈声传来,谢陈听到这里,心中已是一紧,莫非因为自己的原因,拖累了李禁雄?那可就罪过大了。
“那个废物,此番带他前来,就是要将功补过,竟敢接受幼魔馈赠,投机取巧送于我父亲,差点导致昊霖宗覆灭,百死难赎!”。
谢陈心中刺痛,万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竟然导致李禁雄也遭到这等折磨,他登时杀机毕现,咬牙说道:“七府欺人太甚,定要杀光!”。
“呦,怎么有人在这里候着,是甲四区的道友要一同搜查吗?”,一道青袍身影走来,看到四人整齐排列,不禁发问。
“候你大爷!”,袁宁江比谢陈杀意更甚,看到昊霖宗的青色袍服,瞬间就冲了上去,一拳砸下,来人躲闪不及,抬起格挡的手臂也被打落,身影倒飞,重重砸在界壁上,发出闷响。
“敌袭!”,昊霖宗不愧是大教,门下弟子反应迅速,只这一下便呼啦啦冲出,挡在袁宁江身前,怒视对手。
另一人也惊怒,闪身上前,与袁宁江交手,两人对掌,光波激荡,震退了各自人马。
“李禁雄”,谢陈大叫,他看到人群最后方,老旧蓝袄少年浑身都是血迹,一条胳膊垂下,骨茬暴露,脸上全是淤青,胸前、小腹布满脚印,一条腿也微瘸。
“你们这些畜牲!”谢陈大吼,就要冲杀上去,他心如刀绞,对岳云举一行人恨到极点,心都在滴血。
寒酸少年眼神呆滞,听到谢陈大吼,茫然抬头,刺痛了谢陈内心,可想而知,这些时日,李禁雄遭受了多少折磨。
“该死啊!”,谢陈含怒出手,身形快到不可见,一掌就击毙一名昊霖宗弟子,正在这时,与袁宁江交手的翠仪境修士赶来,与他对击,两人快速交手,谢陈闷哼一声,退回数十米。
“好强的体魄”,那人感叹一声,接连甩手,摆脱麻痹感。
“且慢,你们谁是幼魔?”,被打飞的青袍身影站起身,擦去嘴角血迹,大喝道。
袁宁江盯着他手中的长剑,冷冰冰问道:“吴疏襄与你是什么关系?”。
他注意到了袁宁江神态,提起剑看了看,恍然明白,哼了一声,“我是昊霖宗吴竞,吴疏襄是我亲姐,怎么,你想要杀我?”。
他体态修长,面容却显得阴柔,冷笑道:“我知晓,两年前在海外那处遗址内,你一个小散修也敢妄想夺宝,被我姐姐打伤,夺下诸多宝物离去,其中就有这柄千流剑,你想报仇是不是?”。
吴竞故意提起长剑晃了晃,得意道:“千流剑被我姐姐送与我使用,你注定无法得到,哈哈”。
袁宁江躁怒,当年是他凭借天赋神通最先发现仙址,昊霖宗仗着人多,强行闯入,将他打伤,夺取了全部机缘,他愤恨交加,苦苦哀求将千流剑留下,因为这柄剑与他修行功法最为契合,是将来修行的根基,可吴疏襄非但不同意,一掌打断他手臂,还冷言嘲讽,“小散修泥腿子竟妄想修行成仙,留你在海底清醒清醒”。
“那个歹人,蛇蝎一般心肠,将我与仙址一同沉入海底,几乎身死……”,袁宁江十指握拳,牙齿咬得直响。
云如夫也无法安慰,因为那件事对袁宁江影响太大,他的修道路几乎断绝,如果不是后来碰巧得到工云剑,白衣青年就要黯然消退,不可能再继续修行。
“断人前途,是死仇,唯有血偿!”,袁宁江吼道。
吴竞摆手,说道:“袁宁江是吧?你先别急,我与幼魔有公事要办”。
谢陈眯起眼睛,看向吴竞,杀意滔天。
“你存心蛊惑李禁雄向我昊霖宗行贿,伺机进入赛场,是何居心?”。
“因为此事,大罗殿、当平府、卢府等教派接连问罪,昊霖宗险些被牵连,今日,与你必定要了结这桩旧事,还我清白!”。
“昊霖宗是北境正宗,不可能与幼魔有任何沾染!”。
他一口气说出这些,狞笑道:“李禁雄,还不快滚过来,将事情说清楚?”。
人群后方,蓝袄少年猛然一惊,听到吴竞的冷漠话语,眼神中透露出恐惧,他颤巍巍走来,践踏起泥水,沾在裤腿上,一条手臂无力摆动,已经断裂,破旧棉袄也被打碎,好几处露着棉花,早也变成漆黑,混着泥土,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
“无法接受!”,谢陈怒目圆瞪,誓要杀光昊霖宗参赛选手。
李禁雄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让人大惊,“幼魔,我受你蛊惑,酿下大错,今日特来告知天下人,此后与你两绝,再无关系!”。
昊霖宗与无启城的人哈哈大笑,拍手称快,谢陈感到一阵眩晕,他无法相信,蜷缩在墙角下哭泣的无助少年竟会说出这样无情话语,不愿接受。可是李禁雄神志清醒,并没有被迷失心智,他的眼神不再纯澈,全是怨毒与愤恨,冷冰冰看来,变得陌生,隐藏着很深的仇怨。
“你…不要怕,我今日定能护你周全,快过来”,谢陈强行压制心潮翻涌,担心李禁雄听不明白,说得很慢,声音也很大,此时李禁雄站在人群最前方,只要愿意,轻易就可逃离昊霖宗的掌控。
“不要担心被他们挟持,我为你报仇!”,谢陈几乎是吼出来的。
李禁雄凄然笑道:“以后呢?选拔赛结束后,我一样要遭受无休止的追杀,根本抵不过天下人的讨伐,谢陈,你就是个祸害!”。
“你毁了我的比赛,让我生死难安!”。
少年流泪控诉,没有感激,只有无尽的埋怨,认为谢陈横插一手,让他以后在北境寸步难行,是祸端的源头。
云如夫和温岚齐变色,叫道:“李禁雄,你疯了?人心好坏难道看不出来?”。
“是你们疯了才对,甘愿与魔同行,舍弃大好前途,即使进了决赛,有哪座宗门会收你们为徒?”。
“我本来也应该要绽放光芒,在赛场上披荆斩棘,跃入龙门,改变命运,都是因为这个魔头,改变了一切,我恨苍天不公,怎就遇上了你!”。
“好好一场选拔赛,因为谢陈的加入,多少人不得安稳,杀了他,才能平息一切战火!”。
李禁雄无声流泪,说出了心底压抑许久的话语,可是太过揪心,不说谢陈做何想,连云如夫和温岚也听不下去。
“闭嘴!喂不熟的白眼狼!没有他,你连赛场都进不来!”,温岚大声呵斥。
“呵呵……”,李禁雄啼哭,却指责道:“昊霖宗早就注意到我,原就打算助我参赛,没有他,我岂会遭受这些磨难? ”。
“他们的鬼话你也相信?”,云如夫大叫。
李禁雄看向谢陈,眼神中有嫌隙,他将一切过错都归咎于幼魔头上,恨意极大。
“还你的臭钱,我不稀罕!”。
他竟然拿出谢陈赠予的七铢萤金,扔在地上,啪地几声脆响,金色长条半陷入泥水中,沾染了污泥。
温岚无法忍受,骂道:“狼心狗肺,谢陈瞎了眼才会去帮你!”,云如夫迈步,想要一掌击毙这个可恶的少年,以解心头之恨。
谢陈看着泥水中的萤金,莹润散发金光,躺在污泥中,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在昊霖宗和无启城修士的嘲笑声中,他弯腰捡起,顾不得擦拭,全部揣入怀中,“这些,是借尹弱的,回山后要还”。
他轻声细语,只有自己可以听见,至于外界,嘲笑与温岚的叱骂,已经无法入耳。
“李禁雄,你这废物做得不错,以后可以跟在昊霖宗身后,心情好了就少打你两拳”,吴竞大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李禁雄早在云如夫迈步时一溜烟跑回,躲在最后,对吴竞的施舍格外感激,不住点头。
“堂堂正正的人不去做,偏要当那摇尾狗!”,云如夫都快气吐血。
吴竞冷哼一声,寒声道:“再执迷不悟,李禁雄就是榜样,你等最好也赶快效仿起来,免得最后性命不保!”。
呛,袁宁江已出剑,走向吴竞,他杀气也很重。
“多说无益,全部杀光才能解恨!”,白衣青年高声语,传遍水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