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影站在门口,有些逆光,五官藏在阴影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外面下雨,天气昏沉的缘故,他整个人显得格外的孤寂。
她看到叶景润出现,立刻对堂叔他们道:
“叶景润来接我了,你们就不要对我太担心了。”
叶景润一步步走了进来,其他人目光都和他对视,随后一个个先默契的离开。
唯独陆靳,微皱了下眉。
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离开。
容卿靠在病床上握住了他的手:“……叶教授,你这几天还好吗?那些事情是不是处理得差不多了?”
她在想,他们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想他可以,多陪一陪她。
叶景润坐在她病床旁的椅子上,望着她的五官,她的轮廓,轻轻拉着她的手,贴在了他的面颊上。
他声音温和:“都解决了,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这些天,容卿不是没有去问一些详细的情况,但他不是没有回复,就是一句话敷衍了她,似不想让她这其中发生的一切。
容卿也认了。
毕竟她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
那种无法去帮他一起去承担的无力感,也深深的压着她,像有块巨石,沉重且痛苦。
她真的很想,自己变得更强大一些。
“叶教授,我在医院里待得好闷,我们先回家吧。”
容卿道。
她说着,就想要从床上下来,床边还搁置着一轮椅。
叶景润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喉结滚动了下。
“等下。”
容卿隐隐有些不解:“怎么了?”
叶景润目光看着她,再开口,言语之间似多了些许商量的语气:
“这段时间,就先不去我那里了,我工作很忙,好几天没有回去了,无法更好的照料你。”
他的话很温和,徐徐道来。
容卿闻言,心脏却莫名被戳痛了下,但她脸上也只是怔了瞬,随后她笑了笑,道:
“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的,医生说我的身体好多了。”
叶景润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神色严肃认真。
察觉到他的坚定,容卿纤长的羽睫轻颤了下,遮住眼底深处的落寞,浅笑道:
“那好吧,我就先去叔叔那里,你现在那么忙,我也不能再给你添麻烦。”
其实,她到了他的那边,也不打算给他添麻烦。
她迫切的想出院,想去他那里,冥冥之中,似乎只是为了想要证明什么。
证明,他们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叶景润却没有反驳。
容卿的心有些被刺痛了。
但她还是佯装没事一样,淡笑着问:
“我还以为,你今天是来接我回家的,既然不是,你那么忙,专程跑这一趟过来干嘛啊?”
这几天,她都没有看到他。
叶景润坐在椅子前,目光平静的望着她:
“我来,是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容卿现在已经换好了要出院的衣服了,一件干净柔软的白衫,配了一条棉麻浅棕色的长裙,微卷的长发散落下来。
脸色还有些苍白,整个人显出几分羸弱的美。
“…是,什么事?”
她唇边,还噙着一抹温柔的笑。
他就这样和她对视,还未开口,心脏便已经开始疼痛。
他低下了头,眉头轻微的皱起。
血管里像是有一颗细针,随着血液的流动回溯到心脏,深深的刺在上面,让他疼痛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容卿看他脸色白了几分,眼底浮现担心:
“……叶景润,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说话间,她缓缓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
可就在要碰到他的时候,叶景润突然避开,起身。
容卿纤细的手指顿时僵在了空中。
她的睫毛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轻颤了下,呼吸都跟着屏住。
突然就有些无措了。
视线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落在何处,无法聚焦。
二人周身弥漫的氛围,从他进入这里的那一刻,就开始不对劲了,但她只是假装,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她不想承认,不安和恐惧开始笼罩着她。
容卿脸色都有些泛白。
叶景润站在病床边,视线看向窗外,他道:
“容卿。”
容卿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等,等下,我现在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想先休息了。”
叶景润望向她,眼底浮现担心。
他下意识的靠近,容卿却立刻出手抵在他们之间,不想他靠近。
就在她内心浮现巨大的慌乱感时,一通电话响了起来,来自于——叶景润的手机。
她像是找到了合理的突破口,对他连忙道:
“我,我没事,你先去接电话吧。”
叶景润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最后还是拿着手机,先走了出去。
在走廊里,电话一通,那边传来了一个女孩子有些哭泣抽噎的声音:
“……叶,叶教授,今天我爸的病情加重了,医,医生说,要尽快安排他做心脏搭桥手术,不然会有生命危险…但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最好去京都手术……”
说到这,她哭泣间多了些哀求:
“叶教授,你能帮帮我爸爸吗,只要能救好他,花多少钱都可以……”
这电话是许愿打来的。
她的父亲之前经历过抢救后逃过一劫,但近期病情又出现了恶化。
叶景润站在窗户前,听着这一番话,他拿着手机的手绷得紧紧的,手背青筋浮现。
他闭上了眼眸,胸膛深深起伏了下。
再睁开酸涩的眼眸时,他一字一句道: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后续的一切,我会立刻找人安排妥当,医生会找京都最顶尖的心脏外科医生去手术,后续费用也不需要你去管,这边会全权负责。”
叶景润没有和她再说太多,挂断电话后,又立刻联系了自己的助理。
祁遇在走廊里望着他,脸色有些凝重。
他看着他将一切都交代完毕后,双手撑在了窗台上,原本挺直的后背上,无形间像是压了一座沉重的大山,让他的背都有些躬起。
他这个未来姐夫,声名赫赫,背景深厚,能力强大。
但有句话叫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他身上背负着的沉重压力,以及痛楚。
叶景润在走廊里站了良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祁遇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姐夫,最近很累吧,我姐这边也让你操了不少心,不过你放心,有我们在,会照顾好她的,你先去忙你自己的就好。”
叶景润缓缓转身了。
他看向祁遇时,那隐隐浮现红血丝的湿润眼眸,让祁遇心底一惊。
叶景润:
“你姐应该没有和你说,她出车祸,是因为我。”
祁遇内心一震,眼瞳紧缩。
叶景润唇边浮现一抹笑,只是那笑容有些苍凉:
“司机的目的是我,你姐是被我连累了,当时车上还有一个人,是看着我长大的一位长辈,他死了,你姐是侥幸活了下来。”
说到这,望着祁遇愈发震惊的目光,他又缓缓道:
“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她肯定没有告诉你们,她被切除了一个脾部器官,以后免疫力,造血功能,都会远低于常人。”
祁遇就这样听着他说的这番话,这些一个个真相和现实,就如连续的巨雷在头顶炸开。
让他眼瞳放大,难以相信这背后的一切。
“姓叶的,你——!”
反应过来,祁遇红了眼眶,上去就抓住他的领子要给他一拳。
但在即将落下时,紧紧攥的拳头又倏然停住。
他死死望着他,通红的眼底充斥着不甘,但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陷入痛苦又有些无可奈何的状态之中。
他唇齿间喃喃着:
“不,我不能让我姐看到我打了你,不然,她一定会饶不了我。”
说到这,他松开了他,缓缓后退了一步。
有眼泪从他眼眶里掉落,他唇角轻扯了下,浮现一抹讽刺的笑:
“毕竟,那个蠢女人,那么爱你,那么在乎你。”
祁遇承认,他是一个好人,但他或许,不适合和他姐在一起。
叶景润听到这番话,身躯又是一僵。
是,她对他的心意,他如何能不知。
但是他,不配。
叶景润一步步,重新走向了病房。
祁遇再看向他时,道:
“……姐夫,我这是最后一次叫你姐夫了,我只有这一个姐姐,我们父母死的早,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脉的家人了。”
叶景润脚步微顿,却没有再回头,而是义无反顾的,进了病房。
病房内。
容卿已经自己从病床上下来,在慢吞吞的尝试自己穿鞋子。
叶景润出现后,她手上动作没停,并且语气有些关心的问道:
“刚才电话里,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叶景润走过来,让她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则是单膝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去帮她穿鞋子。
“许愿父亲心脏病犯了,这次情况有些严重,需要做搭桥手术,我帮许院长安排了一下。”
他没有隐瞒。
容卿则唇瓣紧抿成一条线,没有再说话。
她不傻,纵然他是平静的说出这番话,但他的内心,一定在克制着某些情绪的翻涌。
许院长的身体看着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犯病?
他一定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自己。
眼下。
她望着叶景润。
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低着头。
他的姿势,那么虔诚。
捧着她的足穿上鞋子,耐心细致的,仿佛在给他心爱的公主穿上水晶鞋。
等鞋子快穿好的那一刻,容卿望着他,轻唤了他一声:
“叶景润。”
叶景润没有抬头,只是轻“嗯”了声。
下一秒,容卿一句轻飘飘的话,从他的头顶落了下来:
“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
他的身躯僵住了。
手上帮她穿鞋的动作也怔住了。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停住,空气也瞬间凝固。
叶景润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仿佛连呼吸的起伏都消失。
他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许久,窗外的光影在不断的变化,直到他半个身影都有些陷入凝重的阴影里时,僵住的动作才有些动了起来。
继续帮她穿鞋。
他低着头,模样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将她的脚缓缓放下时,他声音轻缓的落下一个字:“……好。”
她说:我们分手吧。
他说:好。
彼此谁也没有多说,没有多问一句。
窗外有风袭来,轻轻吹拂着,容卿的发丝被吹了起来,缭乱了她的眼。
他缓缓抬头的那一瞬,看到她眼眸里布满湿润的缱绻。
叶景润喉结有些艰难的滚动了下,偏移开视线,唇齿间弥漫起了苦涩和血腥的气息。
他知道最终的结果,但没想到是她先说出口。
他面对她时,无法忍心说出那几个字。
但她其实一直,都比他更勇敢。
胸腔很堵塞,心脏有种锥刺感一阵阵的席卷着他。
他起身的时候,身影有些虚晃了下。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缓缓道:
“那……其它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出院后,把身体养好,就行。”
其实,他还有很多的话,想要对她说。
想要和她对嘱咐。
比如,因为免疫力低下,她不能再熬夜了,身体也要加强营养,她体内缺血,他会给她配好补血的中药,回去后,要听话按时的喝。
但说出来,又能如何?
他不能为她亲自去撑伞,一遍遍的去提醒她下雨要记得打伞,又能有什么用?
言语提醒,是最廉价的东西,谁都可以。
他不想只是如此。
但他已没了任何的资格。
没有意义的关心只会让她徒增难过罢了。
容卿就这样望着他的背影,听着他说的那一番话,手指深深的陷入手心。
叶景润低下头,声音又沉又哑: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他没有再回头,直接离开了。
望着他的身影离去,容卿也没有叫住他,直到门被打开,又关上的那一刻,她眼眶里晃动的泪才大颗大颗的落下。
可她依然没有发出声音,死死攥着手心。
泪水在无声的流,内心的某些痛苦的情绪,也被她忍耐到极致。
床尾,叶景润遗落下来了一件黑色外衣。
容卿缓缓起身,走过去,握住那件大衣,贴近她的胸口。
上面还沾着他身上的气息。
仿佛,他还在她的身边,没有离开。
直到,她察觉到他的大衣兜里有一个东西,像是一个小盒子。
怕他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拿了出来。
然,在看到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那是一个圆形红色的精致盒子,她呼吸屏住,缓缓的打开,顿时,一枚夺目璀璨的钻戒出现了她的面前。
容卿望着这戒指,压抑忍耐的已久的情绪,终于再也绷不住了。
她呜咽着哭出了声,像个无助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