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他不愿意去说。
也不想去将自己内心深处的脆弱暴露在外人面前。
但,那些始终在内心压抑的太久了。
容卿擦了擦一旁平坦的石头,让他坐下。
大江的话,让她有些触动,但是眼底却没有泛起什么明显的波澜。
她靠在椅子上,望着远处,突然就来了句:
“大江,你知道么,当一个人觉得自己不配的时候,才是真的不配,你懂我的意思么?”
因为,这是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没有勇气。
大江身躯震了下,微蜷着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缓缓松开。
素来性格豪放的他这会儿格外消沉,他微垂下眼眸:
“京都来的那个陈组长,长得帅,家里还是大城市的,工作也比我强,这段时间我多少都有了解,他挺喜欢小愿的,女孩子也应该都会喜欢他那种,而不是我这种大老粗。”
容卿双手背在脑后,轻笑了声:
“我觉得你们男生有时候还真的挺搞笑的,你们自己比来比去,还要臆想人家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你若是大胆的去找许愿问个明白,问她喜欢什么样子人,我才敬你是一条汉子,是个真男人。”
事实如此,萝卜咸菜各有所爱,子非鱼,岂知鱼知乐?
陆地再好,没有水,鱼也活不下去。
说到这,容卿又来了句:
“重点不是你们谁优秀,重点在于,许愿心里有谁,若是她心里本来就无你,你再优秀她也不属于你。”
这些话落下,大江眼眸深处,蓦然荡起一层波纹。
是啊,如果没有陈序言,也会有其他男人出现。
关键在于,许愿喜欢谁。
也在于,他本身有没有勇气。
大江:“谢谢容专家,我明白了。”
容卿摆了一下手:“嗐,这有什么关系,对了,阿姨现在怎么样了?”
之前听叶景润提起过,大江的母亲似乎生了大病。
大江闻言,神色微微凝重了起来,片刻后,他缓缓道了几个字:
“医生说,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一年。”
容卿内心咯噔了下。
竟然到了那般严重的地步?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换一家医院,找更好的医生试试?我也可以帮忙问问——”
大江摇摇头:“已经是晚期了,叔叔带她去了很多家医院,她现在也累了,不想折腾,也不愿再接受痛苦的化疗,只想简简单单,能活一天是一天。”
容卿沉默了。
现在大江说起这些话,语气看似平淡,可她看到,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了。
很多时候,同事朋友不愿意去询问他母亲的事情,怕戳了他的伤口。
在心底压了太久事情的他,在此时徐徐缓缓的将那些事说了出来:
“家里有两套房子都挂出去降价急售,但碍于行情不佳,隔了好久才卖出去一套,现金流紧缺,母亲入住前,我还找叶教授应急借了三十万。”
说到这,他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低下头,道:
“最初我和叔叔欺瞒母亲只是小病,好好配合就会好的,但她还是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是绝症,也发现我卖了房子,她很生气,觉得我在浪费钱,我知道她是想把那些都留给我以后成家,可钱没了可以再挣,母亲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话说到这最后,他的声音多少带了一些隐忍的哽咽。
容卿内心也难免复杂沉重。
大江,他内心背负的事情,太多,太也痛苦了。
他坐在石头上,低着脑袋,平静的说着那些事,却有眼泪砸在了地面上,湿润了那一块泥土。
容卿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递给了他一张纸。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道:
“一般到了晚期,去做化疗的确很痛苦,如果医生也不建议治疗了,那让阿姨回去,享受最后的时光也不是不好,这一点无关金钱。”
在医院说是续命,但痛苦又不快乐,又能续多久?
大江低着头,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泪流满面,他不断的用手背蹭着泪水,肩膀在控制不住的,轻轻颤动。
他不知道怎么样做才是对的,他只是想要他的母亲好好活着。
她还没有看到他成家。
容卿内心难受不已,也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去过问。
并且,从他一口一个“叔叔”中可以得知,他父母大抵是离异的,或者父亲可能也不在了,但无论是如何,她也不能再过多的询问了。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大江旁边的椅子上,无声的陪伴着。
大江自己一个人缓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稍微好转,只是那眼眶还是通红一片。
不远处,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正在往这个方向走来。
大江察觉到,忙起身转过身去,背着人擦干脸上的眼泪鼻涕。
随后,他声音沙哑道:
“容专家,叶教授来了,我先走了。”
容卿也起身了,她望着大江的身影,语气认真道:
“大江,抛开阿姨的事情以外,还有句话我想对你说,世界上最大的监狱是人的大脑,如果走不出自己的观念,我们走到哪里,都是囚徒。”
说实话。
她说对大江没有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母亲快要永远的离开自己,他暗恋那么久女孩子,可能也要被别人抢走。
痛,他怎么能不痛,却又那么的隐忍。
她希望,无论他和许愿的结局如何,他总要去努力一次。
……
叶景润的身影一步步冲着她走来,夏日炙热,山里的温度在蒸腾。
他身上穿了件白色的t恤,深灰色制服工装裤,脚上踩着一双下地的胶皮雨靴,明明和其他人穿的区别不大,却格外引人瞩目。
容卿一看见他,顿时觉得后背都有些发热了。
脑袋里,莫名想到昨晚凌乱的一幕幕。
可叶景润看起来神色却很平静淡然,甚至还有些严肃,像是一个清冷的、不可亵渎的高岭之花。
他走到容卿这里,俯身自然而然的拿过容卿喝过的水瓶,拧开了瓶盖,仰头喝起水来。
拿着水瓶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手腕间戴着一手表,在日光下闪烁着不菲的光泽。
喉结上下滚动,水顺着他的喉间滑下。
饮完水后,他望着大江离开的方向,道:
“怎么我一来,他人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