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路望不见尽头,战铠在心中默数着心跳,距离荒原出现到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了近两天的时间。
但他周遭的一切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或许是有的,他想。
目光又落到了荒原处。
“赌一把。”
战铠深呼吸,将身上的自制铠甲紧了紧,抬腿朝荒原走去。这些铠甲在黑虫扑上来时抵抗效果几近于无,但好歹是个防御。
荒原静悄悄。
在战铠抬腿的一刹,他似是感觉所有的视线朝他汇聚,无形的凝望聚集在后背的某处,整个人绷紧了肌肉。
慢慢的,他的脚还是踏入了沙面。
脚底的黄沙松软向下凹陷,轻而易举地覆盖到了他的脚踝。
埋入沙中的部分极为冰冷,仿佛埋入的不是黄沙而是冰雪。
战铠坐在神路上,将另一条腿也尝试性放入,做出交替行走的动作。
黄沙因此被轻微扬起,他的腿也交替陷入沙中。
但依旧没有任何黑虫出现。
莫非他已经走出了黑虫聚集的荒原,亦或是黑虫无法隔着衣物感知到食物的到来?
战铠决定做些尝试。
他将指甲剪出,扔入沙中。在指甲触碰黄沙的一刻,一群黑虫猛然跃出,还是如同他的指骨一样,被吞噬殆尽。
结果很明显。
他只要不将身体部分暴露在沙中,就能踏上荒原。
战铠收回腿。
裤脚沾染的细沙抖落到神路之上,他看见沙石传出刺啦一声的尖锐鸣叫,随后有黑烟冒出约一指的高度,灰飞烟灭。
很明显,这些鸣叫来自于黑虫。它们在神路的领域会化成黑烟迎来死亡。
也算是勉强找到弱点了。
战铠心想,尝试用神路的土盖在铠甲之外,把自己包起来,再多一层防御。
“居然真的能挖出来!”
原本,战铠只是尝试。但神路的土在脱离路面后,变成了绵密的粘土。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这些粘土就像一直等候在这里,只为了完成粘到铠甲外这一个步骤。
战铠将铠甲脱下,谨慎细致地按着铠甲轮廓,将粘土填上。
套上这样的铠甲,跟陶俑没什么两样。
若是为了灵活,把粘土贴到里衣才更方便。战铠抹完铠甲,又朝身上的衣服抹。
他准备搭建他的第二套防虫泥甲。
但是,触碰到他衣服的神路之土仿佛失去了神性,它化成一戳即散的细沙,没能在衣服上留下半分痕迹。
只能有一件。
战铠想着,微微抿唇。视线望向荒原。
在他抹完铠甲后,浓雾再一次席卷。但现在的浓雾也与此前不同。它遮盖了神路的前方,以及左侧方向的所有荒原。
浓雾正逼战铠朝着右半部分荒原前进。
“既然如此,那便来吧!”
战铠双手握拳,非常迅速地套上铠甲。
他本以为穿成这样会如同泥俑僵硬笨重,甚至他差点因过于用力导致身体失衡,出师未捷先摔荒原。
抹上这层土后,他甚至比平时更轻松一些,就像有一股力量,在辅助他行走。
战铠打了一套拳,适应现在的身体重量后才开始向荒原推进。
神路的泥土化成了贴身的铠甲,战铠的前进尤为顺利。
他按照神路的指示,一路朝东直行。
脚印一路蜿蜒,打破了荒原亘古的表面。
他现在回头,已经望不见神路。
空间中上浓雾一直在催促着他向前。它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并极为精准地控制在战铠身后一米的距离,锁住了他的退路。
神路被浓雾笼罩的区域是什么,战铠有过疑惑,但从未探究。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他能窥视的东西。浓雾内隐藏的未知甚至比这片荒原更恐怖。
你看,无论是黑虫还是荒原本身,不都是安静地被雾覆盖,没有半点反抗的挣扎吗?
只是如此一来,他说退路是完全断了。
战铠握紧了长矛,从武器中获取能量。他本就没有退路可走。
深呼吸一口气,战铠终于恢复了平静。
荒原有了日与夜的轮替,甚至还多出了几座土坡矮山,一望无际的原野地形忽然复杂许多。
这片荒原,更像一个真实的世界了。
这样的变化其实很恐怖。就像是平面的画忽然扭曲成现实,而你不知不觉已经进入画里了。
战铠是在脚下压弯一株草时才猛然惊觉荒原的大变样。
脚底依旧传来属于细沙的包裹质感,但是就在这细沙之上,赫然生出了一株怎么瞧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绿色野草。
他挪开脚,蹲下身仔细观察这株特殊的植物。两叶、碧绿、稚嫩,与森林里的普通野草一样,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
战铠压下心中的诡异继续向前。
荒原里的生灵忽然多了起来。
最早是一株野草,后来野草蔓延成片、还开出了白花。草里跳出蚂蚱,花上停立蜂蝶。
蚂蚱之上还有鼠蛇鸟兽……
它们按照捕食顺序沿着战铠多前进方向,一字排开。
作为天敌的两方生灵安静地站在一侧。它们并未完成进食或猎杀的动作,而是仰着头,注视着战铠。
它们什么都没有做,就是安静地排成一列,注视着战铠。
它们的视线随着战铠的挪动而挪动。各色的兽眸中是如出一辙的催促和注视。
“你为什么还不走?”
战铠仿佛听见了它们的声音。
他的心跳得很快,面上却愈发冷酷。再往前,生灵的等级高了许多,这些都是森林中的顶级捕食者,族人们需要一个小队才敢注视的对象。
再往前。
他看见了祝昊和佑胥部落的人。
互为仇敌的他们此刻也并排站立在队伍的尽头,安静的注视着战铠。
战铠穿过漫长的生灵之路足足花了一天的时间。他走到了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下。银月苍白的光芒如雪一般落在地上,身上。
它们终于动了。
战铠看到它们身上出现伤口,无比熟悉。
这列生灵,就是他此前在神路上一路闯关杀掉的那些!
所有生灵几乎都是长矛洞穿喉骨毙命,除了祝昊一族的武妄,他是被他亲手戳中了心脏。
月光为它们狰狞的死相再添上了扭曲。它们双眸流出血泪,似在控诉战铠的恶行,怪诞诡异。
终于,它们动了。
战铠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来啊,我既然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他从来不惧这些,一群手下败将,就算聚集在流一起,依旧是他的手下败将!
战铠舞动长矛。愣是将众生灵的围攻堵截打出了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的阵势,长矛只是几下戳刺,就又倒了一批生灵。
正如战铠所言,他的手下败将,无论多少次都只会是败将。
只是生灵众多,即便战铠再骁勇也有体力不支的时刻。
长矛撑地,他退后几步,背靠浓雾。
“我呢,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战铠。”
这是战铠踏上神路后听见的第一句对话,说话的人声音无比熟悉,正是武妄。
战铠垂下头,双目似有怔愣,杀红眼的冰冷目光回暖了许多。
只是他依旧提起长矛,尖端指向“武妄”。
“很感谢你,让我再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可惜,你没有资格审判我。”
战铠闭上了眼睛,长矛又一次戳碎了面前那人的心脏,与他第一次杀死“武妄”留下的伤口一模一样。
浓雾又一次将死去的生灵掩盖,这里又一次,只剩下了战铠。
他终于泄力,手中的长矛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坠落,陷入泥里。
战铠想要倒下,想要躺着,甚至想要睡一觉。
但是不行。
他单膝跪地。
双手掩面,遮盖了所有情绪。清晨的微光下,他虎口处的闪烁、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