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卷着沙土掠过平原,枯草在风中簌簌作响。
但风声和枯草的这点声响,早不能入石钟葵等人的耳中,——甚至身前百余步外、身后数里敌我主阵中的鼓声、号角声也好像缥缈远去,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入耳者唯破空的箭雨声!
“盾!”石钟葵暴喝如雷。
鱼鳞阵里,位置在第一方阵的最前边的百名盾牌手轰然应诺,一边前冲,一边高举起了盾牌。
蒙铁的木盾斜举成棚,缝隙间,这些盾牌手们可见如似乌云的箭雨从窦军左阵中射出,第一波箭雨挟风疾至!箭镞射在盾牌上的声响,如冰雹砸瓦,又像暴雨击打屋檐,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大多数的箭矢被挡住了,但也有劲弓所射之矢射透了盾牌!
一个盾牌手的手被穿透盾牌的箭矢钉在了把手上,却一声不出,继续撑盾前行。旁边的另一个盾牌手闷哼着栽倒,是被从缝隙中钻进来的箭矢射中了咽喉,后排的盾手立刻补上缺口。
血,顺着龟裂的冻土蜿蜒。
石钟葵踹开脚边的尸首,喝令:“进!”
箭幕愈密!
窦军左翼曹阵中的弓手轮番仰射,随着鱼鳞阵的冒箭雨前进,箭雨不仅遮掩了整个的第一方阵,后边的两个方阵也落入了曹阵弓手的射程范围,一波波的箭矢,划着弧线贯入阵中。
相继两三支箭矢,射到了石钟葵的铠甲上。铠甲,箭矢自是射不透,但两尺长的箭杆,挂在甲上,行动不便,石钟葵反手将箭杆折断,骂道:“贼厮鸟,就这点能耐?”
好像是响应他的这句话,曹阵前排的盾牌手,向两侧让开,让出了十来个通道,露出了后边的物事。弩机泛着冷光,投石机的梢杆如巨兽獠牙,是十架弩车和五架投石车!
——却是为何射程更远的弩车、炮车,直到这时,曹湛才用?缘故毋庸多说,自是为使弩车、炮车的威力发挥到最大。敌人距离越近,弩车、炮车打得越准,杀伤力越强,震慑力也越大。
距离曹阵还有八十步远。
机括骤响,十架弩车齐发,儿臂粗的弩矢杂在如雨的箭幕中,激射如蟒,迅飞如电。
第一方阵前排盾牌手举着的盾牌,如纸糊般被撕碎,一矢贯穿三人,带着血雾,余势未衰,钉入冻土仍颤鸣不止。石钟葵左近的亲兵急举盾来护,连人带盾,被钉在地上!弩矢的尾端绑有铁索,曹阵弩手绞动链盘,将射出的弩矢卷回,石钟葵的这亲兵腹部撕裂,血如泉喷。
尽管得了这亲兵的拼死保护,石钟葵的右肩亦被弩矢擦过,鲜血染红了护颈。
他怒吼一声,叫道:“奔进!”
避开、或者踩着被射死同袍的尸体,第一方阵的两团兵士,应声呼喝着“杀”,顶着箭雨、弩矢,眼只往曹阵去看,全都半点未低头去看同袍的尸体,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曹阵,五架投石车同时抛射。
梢杆的嘎吱声撕心裂肺,石钟葵等也许是错觉,竟好似可以听见!
磨盘大的石块,裹挟着风声,腾空砸落,前列的盾阵崩裂如碎瓷。两名盾牌手被石块砸中,整个人被掀飞丈余远,盾牌碎成齑粉。一个石块落到了石钟葵的近侧,土块被砸得溅射乱起,石钟葵的面甲尚未合上,迸溅到了他的脸上,生疼!惨呼声在他耳边起伏,他眼见到边上不远,一个素来勇悍敢战的队副,被石块砸成了肉饼,断臂、脏腑飞扬,铁盔嵌进冻土半尺深!
这样的场景虽说惨烈,石钟葵现今也是身经百战,却见之已多,喝令:“快!快!临阵不过三矢,况乎弩车、炮车?至多再撑一轮,咱就冲过去了!儿郎们,冲过去,杀他狗日的!”
距离曹阵还有三十步!
果是如他所言,曹阵的弩车、炮车各只又射出、抛出了一次,来不及再射、抛第三次了。曹阵前排的盾牌手合拢,坚固高大的盾牌重新组列成了厚实的盾墙,长矛如林从盾后斜竖出。
石钟葵甲缝渗血,铁靴踏着部曲的尸首,一面督促部曲猛进,一面持金瓜锤猛冲。最后一波石弹擦身而过,翻滚着打倒了两三个兵士,肠肚抛洒,被紧随石钟葵冲锋的勇士们踏作血泥。
“杀!”石钟葵已经冲到了第一方阵的最前边,金瓜锤砸落的刹那,当面的曹阵盾牌破裂!
石钟葵奋声大喝:“贼厮鸟,杀他娘的!”
“杀他娘的!”从他杀到的第一方阵的两团将士同声大呼,盾牌、长锤、大斧、铁锏等重兵器,接二连三,击打在曹阵的盾墙之上。——却这第一方阵的将士,为破曹阵的盾墙起见,有半数的兵士没有使用长矛,用的皆是锤、斧、锏等之类偏向击打的沉重钝兵。
……
“赶上去!赶上去!”战士的冲锋陷阵,需要一定的距离助跑,故此三个方阵之间,各有二十步上下的距离,第二方阵与第三方阵间的刘豹头连声军令,命令这两方阵的将士赶上。
鏖战在即,他无瑕扭头观望李文相的将旗。
专有副将负责此务,回首望了一望李文相的将旗,向他禀报:“李公将旗前扬!”
前扬,代表的是进斗。
……
各类重兵器打在曹阵盾墙上的“嘭嘭”闷响声,响之不绝。
砸裂了当面的曹阵盾牌后,石钟葵奋起勇力,再次砸落!拳头大的混铁锤头,接连砸了两三次,声若霹雳,这面盾牌应锤而碎。盾后曹卒的虎口震裂,木刺扎进掌心。
曹阵的四五支长矛刺来,刺不进他的胸铠,或擦着他的胳臂刺过。石钟葵将长锤交到右手,左手抓住了一支矛头,猛将对方拽出盾墙。锤头狠狠砸在对方头上,脑浆混着碎甲迸溅而出!
“杀!”他的吼声里带着血腥气,“冲进去!取曹湛首级,献给主公!”
第一方阵的盾牌手,肩抵重盾猛冲,撞击曹阵的盾墙、矛林,盾面上插满残箭,活似铁刺猬。金瓜锤手和铁锏手们呼喝震耳,各逞气力,轮番砸击;长斧手们挥舞长斧,有的砍向盾墙,有的经过盾墙的间隙砍向后边的曹阵盾手、矛手。叫声、盾碎声弥漫战场;鲜血洒满敌我!
曹阵前排的盾墙,被砸出的裂缝渐阔。
一柄长斧突入缺口,斧刃劈中曹卒的脖颈,这曹卒连人带盾摔倒在地;两柄金瓜锤几乎是同时砸在了一个曹卒的身上,头骨、肩胛骨碎裂的脆响,被淹没在酣战的杀声中。
石钟葵带头撞入了曹阵盾墙的裂缝中!金瓜锤和陌刀的长度相仿,近战中不好用,他丢下了金瓜锤,抽出铁锏,如恶狼扑入,横扫竖砸,曹阵的盾牌手、长矛手,无人可敌。曹阵矛手的一个军将,见他甲厚,矛不能伤,亦换铁锏,抢上前来,试图阻击,被他一锏挑中咽喉。这军将捂着喉,哑哑地嘶叫着,踉跄后退。石钟葵追上,锏砸在他的头上!这军将仰面栽倒。
“将军,李公将旗连前扬三次!”石钟葵的副将满身是血,靠近他,向他大叫禀报。
前扬三次,是死战进斗。
石钟葵随手又打死打伤了两三个曹阵盾手,威风凛凛,大呼喝道:“陷阵之功!非吾辈谁有?”
“非吾辈谁有!”第一方阵的两团四百将士,已伤亡小半,可余下的斗志更昂,随声大呼!
他们叫喊着,从着石钟葵跟进,盾牌撞碎敌阵,锤、斧、锏所向披靡。
“杀!”石钟葵吼声里带着血腥气,他的铠甲已经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更响亮的杀声从后边传来。
是刘豹头督第二方阵、第三方阵的将士冲到了!
……
若从半空望下。
可以看到,曹湛负责的窦军左阵,东西长约里余。
石钟葵等所猛攻的地方,是曹阵的中间部位。但石钟葵等现只剩下了三百来人,他们的攻势虽然猛烈,这个部位的曹阵盾墙大致已被攻破,可攻破的区域却还只是整个曹阵的一小部分。
曹阵后方,将台上。
观望石钟葵等冲阵的曹湛,举起令旗,几道命令急忙下达:“调甲士两团前援阵中,命两翼盾手、矛手,不得乱动,准督战队,违令者斩!令炮车击敌后阵;将弩车后移,预备攒射。”
备战在将台下的曹阵千人精锐中,分出了甲士四百,跟随他的军令,疾步奔向前阵中央。
……
窦军中阵。
将台上的窦建德,紧密地关注着左阵的战况,当看到百人甲士离开曹湛将台,冲向前排的阵中后,略松了口气,令道:“传令曹湛,务必挡住李军的这波攻势!令右阵高雅贤,严阵以待,防止李善道调其左翼进攻。令阵右骑兵,出骑一团,至阵左支援。”
眼望见“石”字旗,在人头簇拥的曹阵前排,虽缓慢但不停止地向前插进,喊杀声遥遥可闻,饶见惯了猛将,自家帐下亦勇士如云的窦建德,也不禁赞了声:“诚虎狼之士!”
……
“陷阵!陷阵!陷阵!”
石钟葵等大呼声里,齐力进斗,锏斧齐挥,血肉横飞。曹阵中间愈发松动,盾墙残破不堪。曹阵前排的盾手、矛手顶不住压力,即使后有督战队,也开始出现溃退迹象。
得到刘豹头率领赶到的生力军的助力,不知觉间,石钟葵等已冲杀进曹阵二三十步!
“陷阵!陷阵!陷阵!”
呼声如雷,却忽刺眼的反光射来,乃曹湛调的四百甲士援到。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