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清楚,这种‘回光返照’持续不了多久,因为我的亲生母亲当年也是如此。
我和赵兰一直陪伴在袁桂英身边,用农村的话说,是要给她‘送终’。
赵兰问她,“妈,给你的孙子取个名字吧……,”
“让双响取吧,他是大学生,有文化……,”
“你是孩子的奶奶,由你来取名,他将来姓‘赵’还是姓‘李’?”
袁桂英用凹陷的双眼看着我,“儿子,我的孙子,就让他……让他……,”
“妈,你的孙子姓‘赵’,他是赵家的血脉。”
袁桂英笑了,但那表情一直僵硬在那里……,
“妈……,”
“妈……,”
我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零六分。
农历腊月初四。
便声音哽咽道:“兰兰,妈走了……,”
赵兰并没有嚎嚎大哭,只是紧紧抱住袁桂英的遗体,“妈,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你让我和爸爸今后怎么办?”
家里早就准备好了寿衣,赵海让我替袁桂英穿上。
按照习俗,他先放了一挂鞭炮,是让村里人知道,这段时间不要到家里来,接着他又去找阴阳先生。
赵兰目光呆滞坐在门槛上,我没时间安慰她。
给袁桂英穿上寿衣后,我又用热水擦干净她的脸,帮她梳理好头发。
她始终面带微笑,走得很安详,我和赵兰陪她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秒。
现在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就是做棺木,其实乡镇的集市上也有现成的棺木,就是不知道赵海是怎样考虑的。
阴阳先生很快就赶到家里来,问清楚袁桂英离世的时间后,又结合生辰八字,推算出最佳的出殡时间是在五天之后的辰时。
赵海让我和赵兰去舅舅家报丧,顺便让二舅来家里帮忙。
我回来的这些时日,袁桂英娘家也来人探望过她,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双响,见到舅舅他们时,你要下跪……,” 赵兰对我这样说道。
“嗯……,”
“你去跟舅舅他们说……,”
“嗯……,”
“妈走了,我觉得我们不该骗她……,”
“嗯……,”
“所以……,我想怀孕……,”
“嗯……,”
赵兰抓住我的胳膊,和我并排而走。
这时候我的意识是模糊的,根本没有细想她说的话。
当我跪在舅舅们面前,把这个噩耗告诉他们时,赵兰已经泣不成声。
二舅妈安慰她,“兰兰,这都是命,你不要太难过。”
二舅把我拉起来,他在和大舅商量,准备随我们一起回去帮忙。
赵兰还有外公和外婆,他们年事已高,暂时还不敢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赵海决定到集市上买现成的棺木,由我和两个舅舅、以及三位邻居负责抬回来。
今天并不是赶集日,但我还是意外地遇到了颜红梅,她穿得花枝招展,嘴里嗑着瓜子。
见到我的时候,颜红梅很是惊讶,跑到我面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也觉得惊讶,她在家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不打算去南阳市?
“小颜,我妈妈刚刚病逝……,”
她没有感受到我的悲伤,甚至还想来挽我的手。
我告诉她,自己现在要去棺材铺,没工夫跟她闲聊。
她问我什么时候出殡,我说初九的早上。
棺木买回去后,摆放在堂屋的正中,上面刷了一层黑色的油漆。
村里的老人帮忙入殓,在棺木下点了一盏油灯。
从今晚开始,我就要负责守灵,赵兰也是一样,和我围坐在火盆边。
我让她回屋休息,她说自己睡不着,也害怕。
自己的母亲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坐在黑漆漆的棺木前,半夜听到某些动静,心里也会瘆得慌。
第三天晚上,赵海怕我们身体吃不消,就提出由他来守灵,我们去休息。
赵兰把我拉回房间里,扑在我身上,流了好久的眼泪。
“双响,我以后没有妈妈了……,”
“你还有我这个弟弟……,”
她盯了我好半天,委屈至极,后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说道。
见她杵在那里不动,我搂了她一下,“兰兰,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我不信……,”
“你要怎样才信?”
连续几天的熬夜,我早就没有了精神,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欠。
“除非你让我怀孕……,”
“妈还没有入土为安,你觉得……合适吗?”
我没有再理会赵兰,躺在床上和衣而睡。
明天是腊月初八,赵海请了锣鼓唢呐到家里来。
我想去一趟县城,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姐姐。
我向赵海说,下午三四点钟就会赶回来。
今天还来了不少帮忙的邻居,我在家里也没事可做。
我走的时候,赵兰还没有起床,昨晚她很晚才睡着。
姐姐闻听噩耗,在电话里安慰了我几句,还让我替她给赵海送101块钱的帛金。
她怕我身上没钱,要马上去邮电局汇给我。
“姐姐,我还有钱,只是……只是……,”
我想告诉她,自己这回无法向赵兰摊牌,可能要另找机会。
姐姐却先说出来了,“双响,这段时间你要把赵兰照顾好,别惹她心里不舒服,万一她也……到时候你更麻烦……,”
“她想怀孕,在她妈临死前,骗她妈说已经怀孕了……,”
“你能把持得住吗?”
“能,姐姐,我心里只有你……,”
“赶紧回去吧,你也别累坏了身体。”
姐姐已经向学校说明了我的情况,她希望我下学期能按时上学。
今天下午,那些亲朋好友都拿着花圈来送袁桂英最后一程,我和赵兰身披孝布跪地迎接。
赵海把这次葬礼操办得很隆重,锣鼓唢呐响个不停。
我怎么也没想到,颜红梅和她爸爸竟然会来,两人同样扛着一个花圈。
来者是客,尽管赵兰心里很不舒服,但还是向他们道了谢。
“双响,看你憔悴的,你也要保重自己。”
颜红梅当着赵兰的面,摸了一下我的脸。
她爸爸这时安慰赵海去了。
“姐,节哀顺变……,”
赵兰‘哼’了一声,拉着我招呼其他客人。
晚上大摆宴席,之后负责主持丧葬仪式的人为袁桂英念了一篇祭文。
那种凄凉的声音引起了大家的悲痛和哀思,赵兰倒在我怀里,连赵海都晕厥了过去。
今晚是我为袁桂英守灵的最后一夜,赵兰因为悲伤过度,被二舅妈扶回了屋里。
灵前坐着的人是我和颜红梅。
“小颜,你不该来……,”
“我也不想来,是我爸他……,”
“你知道的,我们……其实没什么,你要跟你爸说清楚。”
“他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恐怕要等到以后。”
“我现在的身份是赵家的女婿,不是干儿子,你让你爸不要在那些亲朋好友面前胡说八道。”
“可他还希望你……,把丧事办完后住到我家去。”
“休想——。”
二舅妈突然的一声,把我和颜红梅吓了一大跳。
“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妖精,我姐姐尸骨未寒,你竟然在她灵前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出来。”
“二舅妈,你小点声……,”
“李双响,你还是不是人?棺材里躺着的可是你丈母娘,她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
我没跟她争吵,只让颜红梅赶紧离开。
二舅妈还是打了颜红梅一巴掌,我也挨了一下。
二舅和几个打牌的邻居过来把二舅妈劝开,颜红梅干脆就坐在那里不走了。
辰时未到,锣鼓唢呐和鞭炮声就响了起来,大家在做下葬前的准备工作。
我扶着赵兰瞻仰了袁桂英的遗容,她像是睡着了一样。
“妈……,”
“兰兰,别哭,不吉利的……,”
……
我端着灵位,把袁桂英‘送’到她将要长眠的地方。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活着的人往往生不如死。
我和赵兰手捧黄土,将棺材慢慢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