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悉密部在一片靠近水源的山地上,地形是他们的天然屏障,侦察兵们在附近巡视。
除了这些侦察兵,营地周围也有些牲畜在低着头吃草,牲畜们的耳朵比人类更灵,一旦有了敌情,它们会在受到惊吓后四散奔逃,也是一种预警作用。
柳意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远远瞧着那片连绵的帐篷营地。
从她所在地形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第一波冲锋兵压低身子,尽可能无声的靠近着。
拔悉密部的侦察兵们骑在马上走来走去,如今已快到秋季,附近的草长得高高的,遮蔽住了一部分视线。
正埋头吃食的一只健壮大羊突然猛地抬起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过了几秒后,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又低下头继续吃起来。
一个浑身黝黑的侦察兵注意到了这头羊的反应,他眯起眼,打量起了四周。
“阿布,怎么了?”
另一名侦察兵招呼他回去,却没见他有动作,奇怪问了一句。
叫阿布的侦察兵皱着眉,望向不远处骤然飞起来的飞鸟群。
“你觉不觉得,这些鸟飞起来的次数有些多了?”
“秋季了,这些鸟儿在迁移吧?”
阿布却依旧总觉得心里有些莫名慌张,他感受着风中的气味,还有那些时不时飞起又在远处落下的飞鸟们。
这些飞鸟群并不是一个群体,但它们飞起的路线,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营帐这边靠近一样。
风吹动着草儿,草木波荡,遮蔽了下方的活动。
阿布想了想,对着最近的一片刚飞过飞鸟群的草地,拉开了弓。
“你做什么?不要浪费弓箭。”
阿布:“我想试一试,如果那儿什么都没有的话,再把箭拿回来就行了。”
弓弦紧绷,一支箭朝着那片什么都看不到的波荡草地射了过去。
——嗖!
箭没有到达它的目的地。
在半空中时,一支突然出现的利箭精准射中了它的箭簇,势如破竹的劈过箭杆,将箭羽钉在了地上。
这支箭的箭簇是奢侈的铁质,因此阿布射出去的箭被轻易的劈断了。
阿布猛然睁大了眼:“敌袭!!!”
“是敌袭!!!”
他吹响了号角,所有侦察兵都动了起来,但比他们更快的,是从草丛中猛然出现的士兵们。
原本正平和低头吃草的牲畜们受到惊吓,拼命四散奔逃。
他们以飞快的速度冲杀上前,像是突然开遍漫山遍野的花儿一样,迅速占领了侦察兵们所占的高地。
阿布反应最快,拉弓要射向敌人,可他射出去的每一只箭,都如同之前一般,被从地方射来的铁箭轻松劈断。
对面有个神射手。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神射手明明可以一箭射向他的胸膛,却并没有攻击他,而是只射向他射出去的箭。
阿布最后只能弃掉弓箭,面对着突然从各个角度的陌生士兵们,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嗖!
又一支箭出现,这次,射中了他的小腿。
“啊!!!”
阿布下意识发出痛呼,摔倒在地,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有冲锋兵冲到了他面前,一枪挑走了他手中的长刀。
这些冲锋兵们并没有浪费时间在已失去战力的阿布身上,他们的任务是趁着拔悉密部大本营还没有反应过来,迅速冲入营帐,拿到控制权。
冲锋兵们为了遮蔽并没有骑马,但很快,骑兵就跟了上来。
阿布不得不拖着伤腿在马蹄子底下各种闪避。
他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但他的阿爸在活着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人数多的战争打起来时,会有很多士兵根本不是死于与敌军的对战,而是摔倒后没能再爬起来。
阿布那个时候不理解,现在却明白了摔倒后无法再爬起来是什么意思了。
他倒在地上,有无数双腿和马蹄从他头顶跨过,如果他不仔细闪避,会被踩死在这里也不一定。
待第一波冲锋兵和骑兵过去了,阿布已是浑身狼狈,他忍着疼痛半坐起来,回首望向那些竟有千军万马一般阵势的敌方人群,这才发现,他们并不只是从自己这个方向来,而是四面八方都有人冲出。
这是什么情况?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为什么他们有这么多人?
他们为什么突然攻打拔悉密部?
阿布的脑袋里仿佛有一百个问题,可就在他以为这些人已经够多的时候,草丛里却钻出了更多的人。
这一次是步兵了,他们提着武器,目标明确。
只是这次,没人忘记阿布,他被五花大绑,作为战俘丢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阿布忍着疼,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没杀了他。
他还惊讶的发现,这些冲锋的兵士们,竟然有不少都是女人。
他知道有的部落女人也会被选为勇士,在迁移和战斗中发挥作用,但从来没见过这样正规的女子士兵。
一个身高非常高的女人站在了他面前,她是除了那个将他五花大绑的士兵外,第一个在他面前停下来的人。
这个女人面上覆了一层黑布,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眸,她穿着铠甲,手握一把重刀,居高临下看着喘着粗气抬头望来的阿布。
她身后跟着一群人,阿布想,这个女人至少是个小首领。
“&*%#¥%。”
她指着阿布说了一句什么,阿布听不懂,好像是中原话。
但紧接着,他就被两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士兵拖走,这两名士兵将他带到了一个正在扎营的帐篷外,这次换了个绑法,却依旧是五花大绑的。
阿布试图挣扎,但这两个年轻士兵却早有准备,他越挣扎,绳子好像越紧,他只能有些惊恐的看着他们手中的奇怪器具。
这些器具闪着冰冷的光,看上去像是武器,又不太像,阿布浑身紧绷,想到了那个可怕的传言。
这个传言还是一个奔逃而来的小部落传出来的,他们一路向前,也曾路过拔悉密部的势力范围,与附近的部落交易过。
传言说,不远处的沙漠里,有个可怕的杀神,她覆着黑色面罩,能够徒手斩断铁刃,最大的爱好就是手撕活人,一个人便能屠杀几百名勇士。
覆面,女子,杀神。
阿布惊恐的望着面前的人,他们难道是想要活撕了他吗?!!
他拼了命的挣扎,却像是一只被绑住的毛毛虫,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丑陋的蠕动。
最终,他放弃了。
阿布绝望的听着远方传来的喊杀声,闭上眼,两行眼泪缓缓流出。
然后,那两个穿白色衣物的人,就拿着奇怪的器具,帮他把箭取了下来,给他处理好了伤口。
阿布吃惊的看着他们。
“你,俘虏,安静。”
其中一个白衣人掏出一个小本,看着上面的记录,用着不太熟练的突厥语说了一句。
原来没打算杀他啊。
阿布渐渐放松下来,躺在担架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那两个白衣人又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交流起来,不过他此刻知道不会死,也没有那么迫切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
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了!
两个柳州军医正在交流:
“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吗?州牧大人竟然亲口让我们给他医治。”
“不知道诶,管他呢,反正都是俘虏。”
“你绑严实了没,这小子不会跳起来恩将仇报吧?”
“放心,绑的死死的,我们又不是好欺负的,若他想做什么,直接上刀子就是。”
那头的柳意已经杀疯了,完全将阿布这个俘虏抛之脑后。
没错,那几箭都是她射的,这个侦察兵能够敏锐的觉察到不对劲,应该是个人才。
不管他能不能效忠柳州,先抓了再说。
也就是他运气好,不是在战场上遇到,如果是在对战的时候,那柳意可不会管什么人才不人才的,直接就会开启大杀特杀模式。
匆匆忙应战的突厥人战力还是很强的,对战普通兵士可能还要彼此你来我往一番,对只要对上柳意,不出两招便会被斩在刀下。
邹将军送的这把重刀实在是太合柳意的打法了!
她骑在马上,一刀下去,就能像是玩大摆锤一样,将周边的突厥骑兵全都击打下马。
而若是对上步兵,居高临下一刀,对方就算用武器抬手抵挡了,也会被压的直接跪下。
之前一对一作战训练的时候,这把重刀还没有发挥出多少作用。
但一旦开始团战,重刀的作用就出来了,柳意本就力气大,下力猛,加上这把刀,根本没人能在对上她后还全身而退。
“太恐怖了!”
“不要靠近她!!”
崩溃的突厥语在战场上频繁出现。
“是魔鬼!她不是人!是魔鬼!!”
突厥的勇士们本该无所畏惧的,可当面临这样一个杀神,他们也开始怕了。
柳意打到后面,战马都累了,她还没累,甚至越打越有精神。
战马跑不动了,她索性直接徒手拽下一个突厥骑兵,在对方惊恐的视线下,一把将他扔下马,自己飞身跑到这骑兵的马上,抢了他的马,继续拿着重刀碾压全场。
按理说,战马可能会不愿意听从新主人的命令,但被柳意抢走的战马却在她上马后个顶个的温顺。
动物直觉更加灵敏,尤其是马儿这种聪明的动物,背上的人好不好招惹,一下就能感觉出来了。
这个突厥骑兵身形高大,略带肥胖,体重约莫有个两百斤左右。
在部落勇士的摔跤角逐中,他总是能获得胜利。
可落到柳意手中,却轻飘飘的像是在弹飞一片树叶。
他飞到地上,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整个人像是被击碎了一般,明明刀还握在手中,却失去了所有继续起来战斗的力量。
“她不是人,不是人……”
当敌方太强的时候,确实会容易丧失对战的欲望。
在柳州一名士兵将刀横在他脖子上,卸下他的武器时,他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马勇在后方不停吩咐人打着帅旗,指挥战局,在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柳意走到哪,哪就又哗啦啦空出一大片。
跟在柳意身后的柳州军们当即就能冲杀过去,一路如同进无人之境一般。
将柳大人安排在这个位置真是太对了,她简直就是每一位主将都渴望的前将,无论前路如何,只要她在,都能打通。
战场,原本该是多方位的进行,可只要将柳意放进去,她就能凭借一己之力,让战场成为她的点缀,而她自己,则是战场中最明亮的那一颗星。
不少突厥士兵已经被打击的放弃了抵抗。
战争中气势很重要,一旦一方泄了气,就离战局结束不远了。
马勇知道这个道理,拔悉密部的首领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待在安全的后方,脸色铁青看着快速显露出颓势的己方人马。
他一双阴鸷的眼眸死死盯着骑在马上大杀四方,亮眼无比的柳意。
“要想赢,必须杀了她!!”
拔悉密部的首领正值壮年,自然也称得上是勇士,要不然,他也不会将原本并不大的拔悉密部发展成如今这般。
“可她太强了,根本没有人能靠近她。”一旁的下属同样面色难看。
但拔悉密部的首领发现了,他的面上,愤怒已经渐渐消除,现在更多的是恐惧在弥漫。
那个女人太强,她的这种势如破竹带动了敌军其他士兵,也压垮了拔悉密部勇士们的勇敢。
必须除掉她!
“射箭!所有弓箭手,向她射箭!”
下属诧异:“首领,可那里还有我们的人……”
“如果杀不死她,拔悉密部所有人都要死!射箭!!”
“是!!”
首领远远望向那个在战场上仿佛在发光的女子,心中既忌惮,又庆幸。
忌惮自然是忌惮她这般可怕的战斗力。
庆幸则是庆幸在,她太年轻了,还不知道刚则易折的道理。
一个人再如何强大,也不过是肉体凡胎,任她面对其他人怎样所向披靡,漫天箭羽而下,她又能挡住多少次呢?
拔悉密部这边弓箭手突然被调动到了一起,一直在关注场上战局的马勇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
他早有准备,立刻打起帅旗,盾牌兵纷纷根据指令跟上,齐刷刷举起盾牌,将己方挡得严严实实。
拔悉密部首领脸色更加铁青了。
这个部队不光用的武器精良,竟然就连盾牌都是铁质。
他已经认出来这些人都是中原人了,只是这么有钱的中原人大军,放着中原大好江山不去管,千里迢迢深入草原来打他们拔悉密部?
他的内心简直要发出抓狂的嘶吼!
这些中原人吃错什么药了!!!
一场箭羽过去,铁质的盾牌上带着一些痕迹,缓缓放下,露出了后方坐在马上,手握重刀的柳意。
柳意是被箭羽密集攻击的,也是被盾牌兵们密集保护的,她望向箭羽而来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被簇拥在人群中的中年男人。
她见过拔悉密部首领的画像,自然认得出来这是谁。
隔着布满血迹的战场,两人互相对视,都确定了自己想要致对方于死地。
柳意将有些歪了的帅旗插在背上,又换了一匹马,一手握缰绳,一手不停旋转手中重刀,朝着拔悉密部首领的方向奔袭而去。
马勇发现柳意的行为,当即打出信号旗,三队人马跟在柳意身后和前侧,为她扫除道路上的障碍。
她想杀我——
拔悉密部首领冒出了这个想法后,只觉此人果真年轻,他前前后后围了这样多的兵,还身处高地,任由柳意如何厉害,想要冲杀过来,那也是艰难万分。
好,他就留在此地,以己身为诱饵,正好借此机会,将此人拿下。
随着柳意的快马接近,拔悉密部首领挥手,示意手下准备攻击。
柳意在心里默数着。
“16——”
“17——”
“18——”
“19——”
“20——”
柳意眯起眼,望向与自己双目对视的拔悉密部首领。
她想:我在助跑,你在做什么?
到了想好的距离,在拔悉密部首领的瞳孔紧缩下,她对准他,甩出了自己手中一直在旋转的重刀。
重刀横向飞出,猛然飞向远处的拔悉密部首领。
他瞳孔中倒映出了这把刀的模样,形制,甚至有些慢动作的,看清了上方的点点血迹。
人生的最后一秒,他甚至脑海中快速停留住了一个想法。
人怎么可以将重刀扔的这样远?
——砰!
拔悉密部首领被重刀砸烂了脑袋,重重倒下。
柳意没有去勒住缰绳,这样的距离强行勒马也没什么效果,她直接又很顺手的抓住一只倒霉突厥兵,将人扔了下去,自己骑上了人家的马,一手举起帅旗,转道往战场中央跑。
她转为用突厥语高声喊道:
“拔悉密部首领突利已死!投降不杀!”
一直视线紧紧跟随着柳意的马勇重重松了口气,随后打起另一道信号旗。
“拔悉密部首领突利已死!投降不杀!”
战场上,会一些突厥语的柳州军们立刻跟着高声喊起来。
“拔悉密部首领突利已死!投降不杀!”
拔悉密部的对战人员们茫然的站在原地,去望向首领在的方向,却什么都看不到。
本就泄了一大半的气,这下是全部卸光了。
这场战实在是打的人绝望无比。
强大的首领都死了,再抵抗,也没有那个心力了。
武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在比方才安静了许多的战场上格外清晰。
柳意不再快骑,而是操纵着身下马儿缓慢踱步。
她走过的地方,那些放弃了抵抗的突厥人都纷纷低下头,面露惊恐,不敢与她对视。
柳州军开始满场的控制突厥俘虏。
有个小将清理出了首领突利的尸体,发现他的头颅几乎被砸成了一堆烂泥,连忙捡起重刀,擦拭了一下之后,才送还给柳意。
柳意找到了自己之前骑的战马,马儿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毕竟背负柳意加上重刀的重量一起战斗,实在是有些太超过了。
见到她,有些委屈的用头蹭了蹭她的手。
“乖马儿。”
柳意掏出一颗糖来哄它,摸了摸它那被敌人血浸透的毛发:
“今天可把你累到了,待歇息两日,这偌大草原,一定让你跑个痛快。”
今日过后,柳州的马,便可以肆意在这片区域上奔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