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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人明鉴,我内喀尔喀五部,实乃山穷水尽之境矣。”

蔡清,内喀尔喀之使,面对怒容满面的熊廷弼,姿态谦卑至极,犹如风中残烛。

“往昔年岁,草原再遭白灾肆虐,牛羊马匹十不存一,农耕亦难逃厄运,颗粒无收,生存维艰。”

他言辞恳切,诉尽苦楚。

“望熊大人念及往昔,吾等盟主率众与建奴铁岭激战,虽未竟全功,亦属劳苦功高,恳请赐以买马之资,重启互市之谊。”

蔡清言辞中透露出对往昔战事的追忆与对未来的期许。

熊廷弼闻之,怒色稍敛,心中暗忖:这世道,气候无常,中原亦难逃天灾,辽东之地,更是脆弱不堪,一有风吹草动,便成绝收之地。

他虽未深谙“农耕之稳,游牧之韧”之理,却深知草原雪灾之残酷,足以令部族人口锐减。

“观足下言行,非蒙古人乎?似是汉人。”

熊廷弼突然发问,语带讥锋。

蔡清抬头,眼神闪烁,终是坦承:“在下确为汉人,家道中落,逃难至此,幸得内喀尔喀收留。”

言毕,面露愧色。

熊廷弼闻言,心中已有计较,辽人之不可信,他深有体会。

然,他亦非无情之人,遂道:“铁岭既复,互市可议,买马之银,需奏请圣裁。”

蔡清闻言,心中稍安,忙道:“盟主之意,内喀尔喀对大明恭敬有加,望大人转达圣听。”

熊廷弼点头应允,复又言:“互市之事,非我一人可决,但粮马交易,吾可先行筹谋。

战马一匹,换粮十五石;母马一匹,二十石;种马则五十石。吾愿先予尔等两万石粮,以解燃眉之急。”

蔡清闻言,面露难色,此等大事,非他所能擅专,遂道:“此事重大,需禀报盟主,商议后再定。”

熊廷弼含笑点头,心中已料定内喀尔喀困境。

他话锋一转,严正警告:“另有一事,须转告尔等盟主,吾察知有人私售物资于建奴,已严令查办。

若再有此等背信弃义之举,互市必断,且有更重之罚。”

蔡清闻言,冷汗涔涔,深知此中利害,忙道:“大人放心,定当转告。”

熊廷弼遂令蔡清暂住抚顺,静候佳音,并借机展示大明军威,以震建奴。

蔡清离去之际,熊廷弼目露精光,心中暗自得意:炮轰铁岭之举,果已奏效,建奴与内喀尔喀,皆已心生畏惧。

大明以火药之威,震慑蒙古诡谲。

熊廷弼自椅上霍然起身,夕阳余晖洒满营帐,他心中五味杂陈,叹道:“前路荆棘密布,凶多吉少矣。”

话音未落,标兵疾步入内,禀曰:“大人,秦民屏将军求见。”

熊廷弼微微颔首,示意其入内。秦民屏行礼毕,急报:“大人,近日哨骑折损加剧,末将恐建奴即将有大动作。”

“哨骑折损加剧?”

熊廷弼闻言,眉头紧锁,心中暗忖:拔除耳目,莫非建奴欲行突袭?

“卿有何高见?”

他抚须凝视秦民屏,询问道。

秦民屏沉吟片刻,答曰:“末将揣测,建奴或将以强攻之势,逼我军就范。”

熊廷弼摇头苦笑:“我军步步为营,火炮犀利,武纲车助阵,建奴若敢强攻,岂非自寻死路?”

言罢,他自信满满地捋须分析:“依我之见,建奴实乃欲退之态,此乃兵法之‘实而示之以虚,虚而示之以实’。”

“欲退?!”

秦民屏闻言,惊愕不已,随即请命:“大人,何不趁势追击?”

熊廷弼瞥了他一眼,戏谑道:“追?以五万新兵追敌精锐?岂非儿戏?”

他深知土司兵勇猛有余,智谋不足,遂郑重托付:“民屏,抚顺关外堡垒,便交予你镇守。吾将率主力回师沈阳,你则在此袭扰建奴,切记,勿与其正面交锋。”

秦民屏领命而去,誓以袭扰之策,扰乱敌营。

而与此同时,在顺天府,户部正紧锣密鼓地重编京畿田亩册,成国公朱纯臣府邸内,亦是愁云惨淡。

“公爷,历代皇恩浩荡,赐田数千顷,加之商贾缙绅依附,今年需纳重税,实乃前所未有之挑战。”

府中上下,皆为此事忧心忡忡。

公府管家手捧账簿,立于朱纯臣身前,细细禀报。

“连皇家庄园皆需纳税,我等亦当效法。”

朱纯臣闻言,面露不舍之色,心中如割肉般疼痛。

内廷率先垂范,将皇庄田亩悉数呈报户部,皇帝亦以身作则,缴纳税赋,百官自是不敢非议。

毕竟,谁敢说天子纳税有违国体?

朱纯臣暗自盘算,军卫所之田已归皇帝所有,此等事宜断不敢隐瞒,乃皇帝亲赐军户之资。

至于府中田产,五千余顷,半数为皇家恩赐与强取豪夺所得,余者皆为士绅挂靠,错综复杂。

成国公府田亩,良莠不齐,然一顷百亩,若以亩产两石计,年收可达百万石之巨。

扣除佣工之酬与挂靠之田,朱纯臣所得不过四十万石挂靠之田,实为士绅避税之所,朱纯臣仅得微薄“挂租”,与朝廷税收相较,略低一筹。

收成既出,他与士绅三七分账,大头终归他人。

沉思片刻,朱纯臣对管家言道:“清理挂靠之田,将公府田亩册呈报户部。他人若欲抗税,任由他们去。”

管家应声,心中却是无奈,自家亦有田亩需清理。

“且慢,挂靠之田清理前,务必详加造册,遣人监视。”

朱纯臣眸中闪过狡黠之光,笑道:“本国公身为大明驸马都尉,陛下姑父,岂能不遵圣意?”

管家闻言,心中诧异,此公素日多行不义,今日怎突然忠君爱国?

“是监视其有无偷税漏税之举。”朱纯臣瞪目,解释道。

管家恍然大悟,连连应诺。

“这税,我纳了!”

朱纯臣昂首挺胸,心中自有计较。

他深知,皇恩浩荡与家族爵位,远比金银财宝更为重要。

历史中的朱纯臣,虽因崇祯而背负骂名,但若遇明君,必为宠臣,乃至权臣。

正当朱纯臣欲借纳税之机,再谋私利之时,顺天府知府董应举却已深入民间,夜宿百姓家,体察民情。

土炕之上,董应举身着大氅,与一七旬老者促膝长谈。

“老人家言,每年县衙皆派人勘定鱼鳞册、黄册?”

老者苦笑:“知府大人乃文曲星下凡,岂知民间疾苦?”

董应举闻言,轻抚胡须,心中已有计较。

他断定,县中田亩、人口必有瞒报之嫌。

每年夏税秋粮征收之际,虽派人勘验,但鱼鳞册、黄册往往留于县城,未上达天听。

此二册关乎朝廷赋税多寡,官员士绅却借此中饱私囊,百姓无增,国库无补,皆入其囊中董应举心中暗叹:“又是一场风雨欲来啊。”

他对新政推行之难,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清丈田亩,岂能不触动既得利益者?

“老丈,此间可有盗匪出没?”

他转而问道,心中已筹谋对策。

尽管内心深处对京城周遭潜藏反贼之念不以为然,董应举仍秉持谨慎,轻启朱唇询问。

“并无此事!”

话音未落,老丈身躯一颤,言辞间透出不假思索的坚决。

“当真?”

董应举见状,疑云更浓,语调中夹杂几分威严,仿佛欲穿透人心迷雾。

“唉,确无反贼,然……”

老丈目光闪烁,瞥向董应举头顶的乌纱,言辞间多了几分迟疑,最终还是摇头否定。

“实无反贼踪影。”

“既如此,老丈何故面露惧色?”

董应举目光如炬,直视老者,语气中不失压迫。

“唉……”

老丈长叹一声,终是松了口,“反贼虽无,恶霸横行却是不争之实。

去年寒冬,邻村惨遭十余恶徒洗劫,满门皆灭,连那无辜女眷亦未能幸免。

其状之惨,令人发指,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闻听此言,董应举怒不可遏,一掌拍于桌案,震得周遭尘埃四起。

“京畿之地,竟有此等暴行!此等恶行,岂能以官府无能一言蔽之!”

片刻沉寂后,董应举面色铁青,对老丈道:“本官此行携有卫士,欲除暴安良。然山路崎岖,贼巢难觅,望老丈能指引迷津,共诛此等恶贼。”

老丈面露难色,思量片刻道:“老朽年迈体衰,恐难胜任。但村中青壮,如二柱子等,熟知贼踪,可代劳引路。”

言罢,即唤幼子唤来二柱子。

见安排妥当,董应举心中杀意稍缓,复又叮嘱老丈:“陛下已遣亲军巡视,若再有贼影,可于官道守候,必能剿之。”

董应举对剿匪之事,向来不屑一顾,提笔书信京城后,便悠然漫步于顺天府的每一寸土地。

与此同时,曹文诏率军偶经,接获董应举急讯,即刻派遣徐允祯率众精锐,直捣老丈所指匪巢,擒获疑似匪徒数十。

至于冤屈与否,非其将领所虑,乃刑部与锦衣卫之职责范畴。

况此等闲散之徒,经村民指认,即便非贼,亦难逃西山挖矿之命。

世人议论纷纷,董应举却淡然处之。

想当年,皇命锦衣卫押送闲散至西山、石景山,以工代罚,意已明矣。

银钱丰厚,岂有不愿之理?

夜色深沉,那被诬为强贼之徒,已入刑部铁牢。

锦衣卫指挥同知许显纯,亦得信一封,言及强贼落网,需锦衣卫介入查补。

阅信之余,许显纯眉头紧锁,心中暗忖:董知府此举,似有越俎代庖之嫌。

然不悦归不悦,探明真相方为上策。

“案情可有眉目?”

许显纯转向刚归的田尔耕问道。

田尔耕精神抖擞,禀报称所擒皆乡间闲散之辈,而董信中所提灭门惨案,确有其事,却因顺天府衙门人力不足,转交锦衣卫。

前任骆指挥亦曾探查,未果。

许显纯闻言,心生疑虑,莫非董应举欲将此无头案强加于无辜之人?

田尔耕续言,狱中有人怯懦告发,声称知晓多起命案,皆由一人领导。

人命关天,锦衣卫自当复审,遂将告发者带回审问。

许显纯点头认可,并嘱咐田尔耕严加保护,以防不测。

灭门之案,非同小可,必上达天庭。大明律法严谨,死刑须经三复奏,由皇帝亲批。

锦衣卫则负查补之责,确保无漏网之鱼。

董应举此举,无异于将烫手山芋抛至刑部,更欲拉锦衣卫下水。

许显纯犹豫不决,直至次日晨光熹微。

而此时,皇帝朱由校已闻讯震怒,质问刑部往昔查案之疏漏。

“刑部尚书之位悬而未决,案发至今,唯地方官府勉力追查,音讯全无,真乃‘泥牛入海’矣。”

“无能之辈!”

朱由校怒斥,随即冷言道:“此事你勿需插手,静观锦衣卫与刑部动向便是。”

言罢,他挥手示意魏忠贤退下。

“奴婢遵旨。”

魏忠贤躬身领命,身影渐远。

朱由校指尖轻敲桌面,沉吟不语,静待水落石出。

董应举正于顺天府树立威严,此时,东厂这把皇权之刃,行动则需慎之又慎,以免乱了分寸。

锦衣卫虽为特务之衙,却亦属国家机器,行事有章可循,可调遣之权,众衙门皆知。

而东厂,乃皇权之鹰犬,专司监察,贸然介入,恐有违“明察秋毫”之旨,更碍其厘定衙门权责之大计。

朱由校静观董应举之动向,心中又生一计:“新政成效,何以量之?何不设立一中央统计局,以数据为鉴?”

正当帝王筹谋之际,徐光启于石景山静候五日,忽闻董应举将“闲散之徒”错当“悍匪”押入刑部大牢之事。

他安抚来报者,令其勿再多问,随即陷入沉思。

“此风已起,暗流涌动。”

徐光启目光深邃,顺天新政,必触动某些人之奶酪。

昔日闲谈,何以迅速传遍朝野?显见背后有风。

然他深知,皇命难违,各衙门需各司其职,不得越雷池一步。

转念间,徐光启回归本职,审视起石景、西山二厂之账目。三月间,铁产百万余斤,煤产逾三百万斤,换算之,铁量庞大,煤亦丰饶。

朝廷得其二十分之一,虽料免,工费仍需自理。

算盘珠落,徐光启眉头紧锁。此局由皇资皇商共筑,内廷、工部、兵部合力,实为皇权与朝廷之共荣。

然观此账目,虽矿课增收,却似暗藏玄机,令人不得不深思。

然而,当大批工匠被征召至两厂,朝廷财政亦悄然承压,犹如细流汇成江河,不可小觑。

昔日大明,对工匠近乎“无为而治”,近乎白享其利,此等景象,实乃蒙元遗祸之深重。

追溯往昔,唐宋之时,虽对手工业者略有轻视,却也仅以“番匠”、“当行”之名录册管理,宽松以待。

及至蒙元,征服者的铁蹄下,工匠沦为匠户,编入匠籍,分隶官府、军队乃至王府,束缚重重。

官局人匠、军匠之名,便是那时留下的烙印,世代承袭,婚姻亦受官府掣肘。

朱元璋开国之初,此制沿袭未改,或曰汉唐旧制已忘,变革无据。

试问朝野,谁能指点迷津?

惜乎,朝堂之上,元儒遗风盛行,如“夏伯启剁指案”之类,皆是明证,科学管理之念,实属奢望。

于是,大明承蒙元之弊,对工匠行业施以“一刀切”之策,悉数编入匠籍,隶属官府,世代服役,或轮班或住坐,国家机器之轮因此缓缓转动。

然皇帝一旦废匠籍于京中,朝廷便失去了无偿劳力之源,两厂加工,即便是工、兵两部,亦需自掏腰包,此情此景,令人唏嘘。

徐光启闻之,不禁搔首踟蹰。此事之复杂,非一言可蔽。

于民而言,匠籍之废,无疑是善政;而于朝廷财政,开支激增,却成难题。

权衡再三,徐光启终是决定面陈圣上,共商对策。

言罢,徐光启放下账本,命仆役收拾行装,预备返京。

趁此间隙,他漫步于石景厂内,目睹其新颖管理之道,心生赞叹。

石景厂以分步骤生产为纲,一厂挖矿,二厂炼铁,三厂加工,三者各司其职,又紧密相连,皆出自圣上之手笔。

至于工钱之制,更是别出心裁。

重体力劳动,按劳取酬,公平公正;工匠之薪,则辅以“工级”制度,级别不同,基础薪资各异。

更有绩效工钱,依据劳动量发放,激励人心。

此策一出,石景厂上下,干劲十足,生产效率倍增。

望着往来工匠,徐光启感慨万分。

皇帝之慷慨,不仅在于解除匠籍之束缚,更在于以实利回馈工匠之辛劳。

如此举措,实乃明智之举,亦是国家昌盛之兆。

这些人对皇帝的感激之情,已溢于言表,无以复加。

蓦地,徐光启目睹一队工匠,推着满载铁条的车辆,鱼贯而入这座工厂之门,宛如铁龙蜿蜒。

他不由自主地驻足于一车之前,轻抚铁条,仿佛触摸着未来的脉络。

“诸位此举,意欲何为?”

他温声询问,却引来对方一阵愕然。

那壮汉抬头,只见一布衣老者,目光如炬,凝视自己,乌纱微露,更添几分威严。

壮汉虽感诧异,仍恭敬答道:“吾等正欲铺设铁轨。”

“铁轨?此为何物?”

徐光启眉宇轻蹙,满腹疑惑。

“此乃陛下之奇思妙想,非凡之物。”

正欲深究,郭真如幽灵般悄然而至,笑语盈盈:“徐大人,且随我来,一睹为快。”

言罢,以手相邀,姿态谦和。

徐光启心念一动,随其而去,暗自思量:如此珍稀铁料,化作铁轨,岂非暴殄天物?

穿越山林,跋涉良久,终至目的地。眼前景象,令徐光启瞠目结舌。

“瞧这,徐大人未曾得见吧?”郭真指着矿车,在铁轨上悠然前行,满脸自豪。

此等成就,虽源自圣意,却也是他心血之结晶,自然引以为傲。

“有此铁轨,石景厂矿石运输,犹如神助。”

“原来如此,铁轨之用,竟在此!”

徐光启恍然大悟,点头赞许。

矿石运输,昔日繁重,今朝借轨道之力,化繁为简,循环往复,虽耗铁巨量,却效益显着。

“此皆陛下智慧之果,造价虽昂,却极大提升了运输效率,人力亦得解放。”

郭真补充道,见徐光启若有所思,又言:“目前,此轨车系统尚处试运行阶段,仅限于石景山至炼铁厂间。未来,西山亦将铺设,以广其利。”

“增产增效,实乃幸事。”

徐光启点头赞同,旋即话锋一转:“然则,如此贵重之铁轨,置于户外,岂无被盗之忧?”

“盗?何人敢为?”

郭真闻言,不禁哂笑:“铁轨昼夜皆有重兵守护,且盗取者,将严惩不贷,发配西山,服役三年。”

言毕,一片沉寂,徐光启心中暗自赞叹,此等周全之策,实乃国家之福也。

闻听郭真之言,徐光启额间悄然勾勒数道墨色纹路,宛如思绪之河泛起波澜。

莫非,此乃皇恩浩荡中暗藏的惩戒之道?

定矣,定是那龙椅之上的天子,以工代罚之趣已入佳境,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