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白酒顺着墓碑,浇了一圈。
他将空了的酒瓶摆在墓碑前,伫立良久。
“爸,以前妈总不让你多喝,今天知安与若曦来看望你,你多喝些,妈想来不会多说什么。”林奕望着墓碑上相片,只觉得万千言语哽在喉中。
婉玉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憔悴疲惫的侧颜,轻轻从身后搂住他,柔声道:“小奕,今天我们来,爸妈一定很高兴。”
“嗯……”林奕握住她的手,默默点头,将随身带来的鲜花放于碑前。
绫婉玉和叶南絮分别将知安与若曦抱在怀中,教着他们给爷爷奶奶打招呼。
知安乖巧些,一直伸着手手,似乎想要摸摸那墓碑;若曦则调皮许多,一直蹬着小腿,不停闹腾着。
林奕看的心软,轻声道:“墓园风大,知安和若曦就待在婴儿车吧,别冻着了。”
本还在捏着若曦小耳朵,想让她学着弟弟乖些的小南也收了心思,和绫姐姐一道陪在他的身旁。
除了孩童的啼哭,场面骤然沉闷了些,直到林奕长叹一声,起身在墓碑周围,忙活着修葺杂草。
“妈,以前你总念叨,让我成熟些,少让你和绫姐姐操心。可惜我还未及报答您的养育之恩,让你看到我成家立业的模样,你就与爸一同去了。至于绫姐姐,可能我能力有限又爱偷懒,思来想去还是干脆把她娶回家好了。”林奕一边认真地将墓碑周遭的杂草修葺平整,一边絮叨着。
绫婉玉捂着嘴偷笑。
绫姐姐,这称呼,倒是很久没有听小奕喊了。
“妈,有我陪在小奕身边,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他。”婉玉朝墓碑拜了拜,也俯下身来,想给林奕帮忙。
林奕朝她摇摇头,关心道:“你刚出月子,我来便好。”
叶南絮在旁看得有些感慨。
阿奕与绫姐姐,真可以说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又在绝望之刻彼此救赎。
绫姐姐失家漂泊之日,阿奕出现在她的生活,成了她坚持活下去的太阳。
多年之后,在阿奕人生最灰暗之刻,绫姐姐又款款而归,成了他坚持下去最后信念。
爱与宿命,救赎与守望,怕也不过如此。
“只是我想不操心,怕是很困难了。”婉玉回忆起当初与林伯母相处的往昔,还能依稀听见林伯母的叮嘱。
“小婉呀,小奕他性子调皮,学习又偷懒,唯独比较听你话,要是有什么事,你帮伯母也多盯着他,照顾照顾。”
一想起当初在林家温馨和谐的日子,她不自觉的鼻尖一酸。
她低头,却见小奕也望着她,眼眶中也有一丝湿润。
一阵卷着花香的风儿拂来,天地都静默了几分,她与他,彼此凝视着,显然想到了一起去,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以后我们一定要的好好的,照顾好宝宝,不让爸妈操心。”婉玉朝墓碑再鞠一躬,既是说给已故的林伯母听,也是她的承诺与坚信。
林奕站起身来,想起他后续的计划,目光却不由的黯淡了一瞬。
“小南,这还是你第一次来。”林奕望见一直安静在旁的小南,主动走到她身边牵过她的手,朝墓碑方向道,“我们一起给爸妈鞠个躬吧。”
小南轻声应下,与绫姐姐并排站着,也朝墓碑深深一礼。
小南想说什么,想自我介绍一番,却不知如何称呼自己,只得微微愣在那里,还是林奕主动缓解了尴尬。
“爸,她是小南,你和妈的案子能沉冤昭雪,还要多亏她,若不是她的到来,怕是我这一辈子,都要在浑浑噩噩的愚蠢中匆匆度过。”
林奕回忆起当初小南来事务所的往事,还有些觉得恍如隔世。
事务所初见,叶家公馆查案,暴雨夜再会,西城区采访,眠龙山潜伏,悬崖绝壁一跃,紫海情梦,一幅幅画面从他脑海中宛如走马灯般穿行而过。
真是短暂,但又漫长……
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从随身小包中取出一本满满记录着当初案情分析的小册子,轻轻置于那墓碑之上。
小南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册子,这是她分辨厚薄时,他从事务所中特地取出的,专门用于记录案情与张贴新闻纸条。
“只是爸,看来你儿子的推理能力,是要比你高那么一些,这次再也不用打赌来分高下了,毕竟你查了那么多年的案子,我一年不到就破了,只是……只是这一路走来,为之献出生命的人,实在太多了些……”
倏地,他的眼泪就直直落了下来。
“周叔……周叔他……”
婉玉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着他的情绪。
她知道,林奕虽然一直不说,但是她看得出来,他一直都没有走出周叔为护他而死的悲壮一夜。
“小奕,好啦……等会我们也去周叔墓地上祭拜一番,周叔知道如今你已经成家立室,肯定也会很高兴。”婉玉靠在他肩头,努力安慰着。
林奕缓缓闭上眼睛,只觉得天地都消失在了眼前,只剩下耳畔父亲曾经的教诲。
“林奕,你要追逐真相……”
“林奕,做侦探呢,最重要的守得一颗本心,为不平发声,为真相发声。”
是啊……真相……
那一瞬,林奕脑海中闪过的,是在夏昭勋手中接过的那一份漫长的名单。
那一份记录着萨图姆家族与国内所有参与人口与器官贩卖链条的客户名单。
他觉得,似乎是宿命。
他走过何其漫长的小半生,也许就为将那一份真相握在手中。
那薄薄的一张纸,拿在手中,却又如此沉重。
他知道,暗流之下,是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与不为人知的悲剧,就如他所经历的一般。
他再度睁开眼,望着父亲的遗像。
他似乎觉得,父亲离家的那一日,这沉重使命的接力棒,便已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会结束的……
爸,我会让一切结束的……
三人的背影离开,墓园的风儿,忽地就大了些许,呼啸着翻开那本置于墓碑之上的小册子。
写在扉页的,是一个工整的字迹。
“觉醒的人,只有一个目的:找到自己,成为自己。——给儿子的十八岁生日的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