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那扇险些不保的月洞门下的墙角根后,传出懒懒的笑声,来自听壁脚还不知道低调的元戈。
元大小姐一手抱着温小白,一手执着水瓢浇水,闻言还好整以暇地回头问鉴书,“说起来,这王家距离咱们这里也算是山水迢迢。没想到消息倒是比我这一墙之隔的少夫人还灵通些。你说是吧,鉴书?”
一墙之隔的少夫人看起来很是悠然闲适,只若是没有给同一盆海棠连着浇了三瓢水的话,就更像了。鉴书看在眼里,脸上表情纹丝不动,一边说着“是的”一边从元戈手里接过了水瓢,挽救了那棵眼看着就要被浇上第四瓢水的海棠。
表小姐哪里见过这种没脸没皮偷听了别人说自己坏话还能恬不知耻站出来认领的人?一瞬间都瞠目结舌了,“你、你……你怎么能偷听人说话呢?”
“偷听?”元戈老神在在走到月洞门口,点点脚下的青砖,又指指脑勺后面的匾额,一脸从容坦荡地好心介绍道,“落枫轩。本夫人踩在自己的地界上,是表小姐嗓门太大。背后说人坏话,扰了我的清净,偏还要倒打一耙……倒也不算坏话,算是实话。”
宋闻渊拧了拧眉头,无奈唤道,“浅浅……什么实话,没有的事,别咒自己。”
姚大人的屁股又一次稳稳坐了回去,宋大人后院起火的戏,千载难逢,错失了这次也不知道下回又得是何年何月了,怎能不看?
“没有的事?这空穴里来的风,都吹到千里迢迢的王家去了,可见我实在是孤陋寡闻了……”元戈终于接了对方几日来的第一句话,又道,“不过我这人吧心眼子小得紧,又喜欢在其位谋其政,表小姐若想要全须全尾地取代我,只怕还是先等一等,等我真的被休弃了才好。否则,我心里头瞧着不痛快,倒霉的就不只是那些个荷花荷叶了。”
王珊珊几乎是立刻抓住了对方言语中的把柄,“果然是你!”
“对,就是我。就是我听说你要吃荷花酥,这才随便扯了个借口。”对方甚至混不吝地耸耸肩,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抬手揉了揉太过于活跃的温小白,“别动。”
手背上是一大块明显的红痕,血色隐约可现,相较周边白皙肌肤显得触目惊心,宋闻渊不知何时勾起的嘴角又缓缓压下,眸色黑沉。
只年轻的表小姐却还什么都没发现,指着元戈得意洋洋地控诉,“表哥你听!她都亲口承认了是心里头不痛快!什么过敏,都是借口!温浅,怎么会有你这么善妒的女人?!”
善妒……宋大人觉得,这个词倒也很是悦耳,他点头颔首,视线落在元戈明艳艳沐在日光里的容颜,眉目温润,轻笑说道,“嗯,我知道。”
“表哥!”
小姑娘闹腾得很,声音聒噪,抬手跺脚的,十四岁的年纪,较之温浅还小了两岁,较之元戈,却是小了四岁,元戈瞧着她就跟瞧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闲来逗弄一二,这会儿却又觉得自己委实过于无聊了些。她没了兴致,将温小白搁回地上,理了理袖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吧,咱们去欧阳家坐坐,免得有些人嗓门大还要怪别人听壁脚。”
元大小姐这两日天天往外跑,不过倒也听话地带着鉴书和林木,宋闻渊便也由着她去了——左右,拦也拦不住,说不定更要赌气连林木都不带。
表小姐恨不得捶胸顿足,“表哥,你看她!”
宋闻渊收回视线坐起了身子,第一次正色看着对方,严肃说道,“我不知道外界如何传我与你表嫂的婚姻,也不知舅舅舅母如何同你说的,但她在我这里,并非仅仅只是一道圣旨的分量,你所说的事情绝不会发生,你想要的东西也绝无可能在我这里得到。”
王珊珊一怔,脸上血色倏然褪尽,想要的东西……她最想要的不过就是他身边的位置,哪怕只是某个位置。她咬着嘴角,表情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表哥……温浅有什么好的?她都可以……”
为什么我不可以?
最后的半句话,到底是因着外人在场,被理智强行按了回去。十四岁的小丫头,养尊处优着这么些年,此刻能将眼泪憋在眼眶里已是不容易,自是已经顾不得表情好不好看了。
法不责众嘛!
姚云丰又开始如坐针毡了,他自觉这男男女女之间的对话他一个外人实在不好偷看偷听,可一扭头瞧着许公子靠着门框看得啧啧称奇,他便又老老实实坐下了。
宋闻渊瞥了眼这俩看戏不嫌事大的,再一次耐着性子正色说道,“王珊珊,若你是来盛京城小住游玩,那你自住着便是,要去哪里玩都随你带着家丁,一应开销由我来支付,只那些话不可再说。若你是冲着我来的,如今城中不太平,我觉得你还是早早回舅舅家才是。”
这话已是逐客令了。
王珊珊脸色红了白、白了青,回头瞪了两眼在旁边看戏的,一扭头,终于是抹着眼角几近落荒而逃。
温浅有什么好的……宋闻渊重新靠向椅背,眯着眼睛仰面看天,是啊,她有哪里好呢?她脾气急躁,爱闯祸、不听劝,不知天高地厚,动不动就同他置气不理人,也没有姑娘家的乖顺温柔,心有七窍,一窍比一窍藏得深,自始至终让人捉摸不透。她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妻子,她善妒娇蛮不讲道理,她小心眼还记仇……可她是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温浅。
像这天边的太阳,可温柔的、可炽热的、可冷冷挂在云层后不理人的,也可于盛夏午后炽烤着万物的,更可于那寒冬凛冽里给予一线雪中送炭般的暖意的。
见过了太阳的光辉,谁还能贪恋群星?他甚至一度想要将她藏起来,看着她身边越来越多的人,他的这个念头就更加明显……善妒的人,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