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春闱开始,女子便可以入场考试。
得知这个消息,最激动的自然是姜思雨,“这么说,我再无需藏匿真实身份,女扮男装示人,就能堂堂正正地步入科举的殿堂了。”
姜念薇轻轻举起茶杯,浅酌一口,目光温柔地望向妹妹,“是的,陛下已经让礼部为你正名,只要去对比一下字迹,你就可以用女子的身份去参加科考了。”
“太好了,阿姐,真的太好了。”她笑着笑着却突然落下眼泪,“若是韩秋知道这个消息,恐怕也会为我开心吧?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姜念薇其实也在两日前得到的消息,说是寻到了他们的踪迹。
但寻得的却是韩伯母的尸首,韩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说是李家的军队在撤离时,疯了似的屠杀平民百姓,虽然朝廷的军队及时赶到,却还是有不少人因此而亡,更有伤者无数,哀号遍野。
这是姜念薇觉得十分歉意的一件事,她算得了很多事,却没有算得人心的狠辣。
尽管她已迅速行动,为那些受害者家属送去了抚恤金,以图安慰亡灵,但这份歉疚,却如同巨石压心,难以释怀。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为何韩秋母子会出现在那里,明明他们所居住的地方距离那处有很长一段距离。
此番,姜念薇暗自决定,不再对妹妹有所隐瞒。
“思雨,有一事,我此刻欲与你坦言。”
莫非,是韩秋有了下落?”思雨心中已有了预感,阿姐以这般凝重的口吻相告,绝非喜讯。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姜念薇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忍,“只是,我希望那个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阿姐,你说吧,无论什么消息,我都能接受。”
姜思雨握紧了手掌。
“韩秋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是死于叛军手下。”
“怎么会?”姜思雨喃喃自语,“明明,他们明明在安全的地方?”
“我也是为此感到疑惑。”
“是在何处?”姜思雨继续追问道。
“是在清净寺附近。”
姜思雨愣在了远处,一种浑身发麻的感觉遍布了全身。
“他们是因为我……定是为了替我祈福,才前往那清净寺祈求文殊菩萨的庇佑,那儿的菩萨最为灵验……”姜思雨紧咬着下唇,拼尽全力遏制着翻涌的情绪,不让它决堤而出。
“阿姐,他们是为了我。”
姜念薇知道,这对她而言,肯定是极大的打击。
“那韩秋呢?”找到他的尸体没有?”她急切着询问着,希望还有一线生机。
“暂时没有找到,可是那时死的百姓数量不少,很多也无法辨认出真实身份。”姜念薇只能将最坏打算全部说出来。
姜思雨的眼泪流得再也忍不住了,她趴在姜念薇肩膀上抽泣了起来。
“如果当时,我带着他们一起上京,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如果我没有认识他们,他们是不是不会受到波及……”
姜思雨的心,被自责与悔恨紧紧缠绕,每念及此,便如刀割般疼痛,让她几乎窒息。
姜念薇拍了拍她的后背,“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事情,不要自责,你要振作起来,若是想哭,就靠在阿姐的肩膀上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阿姐……”她果真放声哭泣起来。
姜念薇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带给她极大的打击。
“听着,思雨,你一定要化悲愤为动力,才能不负他们的期待。”
“我明白,我明白。”她沉重地点了点头。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短暂的忘却一些悲伤吧。
二月早春,空气中仍携带着几丝冬日的余寒,而柳枝却已悄然抽出嫩绿,点点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预示着生机与希望的到来。
此次会试也即将开始,随着女子可以正式参加科考,姜思雨也是第一位进入会试考场的女子。
经过三日的考试,她终于走出了考场的大门。
姜念薇默默地给妹妹披上了披风,“我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你能顺利完成会试,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多谢阿姐,这一路走来,确实不易。”
此刻,一名男考生刻意压低声音,却难掩话语中的轻蔑,对身旁的同伴悄声言道:“世人皆道,女子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怎么可以出来抛头露面,她能参加会试,肯定是因为背后倚仗姜家权势,暗中筹谋,她又如何能获此资格?”
“所言极是,”同伴附和道,语气中同样流露出对女性的不屑,“女子终归是女子,怎可与我等男儿相提并论。”
姜思雨闻此,秀眉轻蹙,心中波澜四起,正欲开口反驳,却忽觉一股莫名的眩晕袭来。
姜念薇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丫鬟上前扶住她略显疲惫的身躯,随后,她缓缓转身,面容凝重。
“此乃当今圣上亲颁的旨意,若诸位心中有任何不解或异议,大可光明磊落地呈报于陛下御前,而非私下里窃窃私语,妄议天恩。姜思雨能得以参与会试,全凭她自身不懈之努力,卓越之才情,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地走来。”
“莫非,诸位心中真有所忌惮?担心女子涉足科举,会动摇了你们的根基?”姜念薇语气多了几分不屑。
她深知,妹妹姜思雨的每一步前行,都凝聚着汗水,而这些,又岂是眼前这些心怀偏见之人所能轻易理解的。
“如今,她是与你们一起参与会试的,结果如何,一月之后你们便知道了。”
言毕,马车门帘盖上,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姜思雨身心俱疲,不由自主地倚靠在姜念薇的肩头,那份疲惫中透着安心。
刚才那些话,却也听得一清二楚。
“阿姐,一直在维护我。”
“那些闲言碎语,不过是无知者的妄加评议,他们又何曾真正懂得?你无需为此介怀。”
一回家,姜衍与景秋蝶的身影早已守候多时,满眼的期盼。
姜衍的心中对小女儿的能力已是确信无疑,他满眼骄傲地望着她,轻声道:“思雨,女子涉足科举之路,古往今来,你乃第一人,无论此番结果如何,你已然是爹心中无上的荣光。”
“多谢爹爹。”
这些时日,她夜以继日地沉浸在书海之中,加之连续三日紧张的考试,终是让她的身躯不堪重负,一个踉跄,便软软地倒进了母亲的怀抱。
“她实在太累了,就让她安心地休憩一番吧。”
段赟听闻消息之后毅然来到了姜府,本想见见姜思雨,却被告知她已经睡下了。
“三小姐,既然如此,在下知道姜府如今如日中天,不缺这些补品,但还是希望,你能将这些交给她。”
姜念薇微微颔首,“我明白。”
“那在下便先离开了。”
他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姜府。
这些日子,他得了空就会来这里,终于有一日终于有机会见到姜思雨。
她比往日消瘦了不少,话也少了不少,两人的心结虽已经解开,但却也没有了共同之语。
姜思雨整日着素衣,也是难得露出笑意。
段赟思虑良久,终是鼓足了勇气,“我知道这很唐突,但是思雨能不能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
姜思雨定定地望着他,似是在回忆往事。
记忆里有他们年少时的相伴、欢笑,点点滴滴,异常珍贵。
姜思雨的语气落寞:“现在这样说或许对你不公平,但我确实没有再次开始一段感情的勇气。”
“我愿意等你,等你心中的伤口愈合。”
姜思雨轻轻摇头,目光诚挚地锁定了段赟的双眸,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段赟,你大可不必为我停留,若哪天,你的生命里走进了让你心动的女子,请勇敢地去追求你的幸福,莫再让我成为你心中的牵挂。”
“你真的是如此想的?”
“我说过,现在的我真的觉得很累,而且我也不清楚,这份伤口到底要多久才能愈合。”
“我愿意陪在你的身边。”
虽然他们错过了很多时光,可却还剩下很多,或许可以弥补。
姜思雨没有再言语,只是继续将手中的鱼食扔向了水中。
……
姜念薇近日来却感到异常的困倦。
百里昭时常会偷偷溜到她的院中,与她耳鬓厮磨一番,只是隔日清晨又会消失不见。
她有种预感,自己大概是有了身孕。
姜念薇给自己把了个脉,果然,这是喜脉。
算起日子来,这孩子是在温泉别院时有的。
她轻叹一声,原本她不想要孩子的,但是一想到这是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又有了一丝不忍。
或许她现在可以理解当时景卓的想法了。
当孩子孕育在腹中之时,便可以感受到它跳动的血脉。
她十分冷静地给自己开了一副补身子的药方,打算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因为她已经准备着手偷偷离开京城了,在桃枝与怜雪的婚事之后。
如今父母在京城安好,兄长又有了安稳的差事,妹妹会试结束,大盛也一日比一日繁荣了起来,她也想去过潇洒安稳的日子了。
近日收到了温黛黛的来信,邀请她去穆国游玩。
温黛黛登基为女帝之后,已经与大盛缔结了友好条约,以后两国之间,至少十年之内不会爆发战争了。
她很是欣赏姜念薇,甚至邀请她来穆国做女相。
姜念薇委婉地拒绝了,能过潇洒自在的日子,谁愿意整日操心。
她也是曾经在现在待过的人,做臣子,做帝王,可比九九六要累多了。
现在国泰民安,她又有钱有闲,做什么不好,不想再费心费力了。
怀有身孕这件事,她甚至没有告诉桃枝,只是怀孕之后的有些症状却是瞒不住的。
而且,深夜百里昭再翻墙前来的时候,姜念薇也不再与他亲密,而是淡然自若的态度。
她邀他共坐棋盘旁,话题多围绕着国家大事,少了那份私密的缱绻。
百里昭误以为姜念薇因某些误会而心生芥蒂。
“三娘,你且听我细细道来,朝中那些风言风语,不过是无稽之谈。郑将军确有提及将爱女送入宫闱之意,但我已严词相拒,此事绝不可能成真!”他言辞恳切,举手向天,誓愿旦旦:“我百里昭若背此诺,再纳她人为后妃,愿遭……”
话音未落,姜念薇以纤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唇。
“莫要轻易许下誓言,万一哪天应验了,你又要反过来埋怨于我。”
“我怎么会怪罪于你,这样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三娘,三娘。”他牵着她的手,倚靠在了她的肩头,十分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别气恼了,我明日便颁布旨意,册封你为皇后!”
姜念薇的语气依旧平静如水,波澜不惊:“万万不可,先皇的丧期尚未结束,你这般举动,定会招致朝臣的非议。”
“我才不在乎那群老顽固心里如何盘算,立皇后是我的主意,又不是他们要找娘子,何必把手伸得这么长,一群倚老卖老的家伙。”
姜念薇眉眼间漾起一抹温婉的笑意:“往昔你可非如此言论,还常赞那些老臣子们品德高尚,是你坚实的后盾呢。”
“今时不同往日,若要改革,还是需要多一些大胆的能人贤才。”
“对了,你可曾浏览过思雨的考卷?”说到此处,姜念薇亦难掩好奇,轻声问道。
百里昭温柔地握紧她的手,眼中闪烁着赞赏之光,“自然是细细品读了,咱们这位小妹,确是与众不同,眼下我已在心中盘算,究竟何种官职方能匹配她的非凡之才。”
“可殿试尚未开始,这番筹谋未免有些急切了吧。”
姜念薇虽如此说,心中却对妹妹的学识深信不疑,满是骄傲。
“她啊,必然榜上有名。”
“哎呀,不谈正事了,难得来到这里,我只想与娘子温存。”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眉间,忍不住轻吻她的眉心,再缓缓往下,吻住了柔软的唇。
只是想再继续的时候,却被姜念薇推开了,”心中忧虑,没有心思做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