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母原本呆滞的神情一凛,瞬间缓过神来,抿着唇,颤悠悠将手里的几根毛发递到婆婆跟前。
绍奶奶挺直身子,先将身边两个小娃娃揽到身后,这才拧着眉抬手接过,就在手指捻住的瞬间,绍奶奶立马察觉不对。
村中虽多有养狗的人家,然而狗毛粗短且坚硬,唯有山中的狐狸,其毛发柔软,且毛发较长。
绍奶奶将手中的毛发缓缓凑在鼻尖闻了闻,果然嗅到一缕若隐若现的腥臊味,瞳孔猛地一缩,匆忙甩掉手中的狐狸毛,转身一手一个抱着孩子往屋外奔去。
“娘!”
绍父见她这慌不择路的模样,生怕老人和孩子一起摔着了,回头瞅了一眼床上的大女儿,终究还是咬着牙搀扶着媳妇走出屋子。
他看到绍奶奶站在院中,不由皱眉道:
“娘,你和芳娘刚刚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咱们不能在屋里说?”
他瞧了一眼仍在围墙上看热闹的村民,皱着眉头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不少。
绍奶奶正要开口,余光瞥到外头那些人,当即脸色一变,叉着腰将那些人全拿话给轰走,哪怕一些脸皮厚的妇人依旧站在不远处张望,绍奶奶更是抄起一把扫帚跑出去驱赶。
待到她拖着扫帚回到院中,瞧见绍父面色惨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小屋,顿时明白对方是从媳妇那里知晓了内情。
她叹了口气,顶着烈日,抚了抚身侧两个孩子的头,朝绍父说道:
“我本打算过些时日,待十五时再去庙里为你们上炷香,祈求神明护佑咱们家平安顺遂,也顺带驱除晦气。”
“谁曾想,你们这两糊涂蛋还真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绍母闻言哭泣道:
“娘,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大妮她……她还有救吗?那孩子还这么小,可不能一辈子瘫床上啊。您若是有法子,可千万得救救她。”
“废话!她是我孙女,我能不救她吗?”
绍奶奶瞪了这不会说话的儿媳妇一眼,瞥了眼站在一旁眼珠子盯着大人猛瞧的姐弟俩,将两人赶到角落里玩泥巴,这才开口道:
“待会儿我回老宅抓只肥鸡杀了,再煮些鸡蛋,摆上茶水,今晚就放大妮屋里,你们俩试一试能否求得胡仙饶过孩子一命。”
“若是不行,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绍母看自家婆婆有主意,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些。
毕竟,相较于让绍母相信是大闺女要害死小闺女,结果大闺女害人害己,自己反而瘫痪在床的事情。
她宁愿希望是有妖孽作祟,附在闺女身上,对方才犯下这些恶行。
倒是旁边的绍父闻言,依旧拧着眉,心底将信将疑。
自家大闺女性子越长大越偏执,平日里就老跟两小的不对付。
绍父心里隐约觉得这其中不是什么胡仙作怪,反而是那丫头性子独,自己犯了错,故意赖床上逃避惩罚。
可他看着婆媳俩凑在一处商议事情的模样,到底张了张嘴没将猜测说出口。
绍临深蹲坐在角落里,同二姐搓着泥巴球,注意力都三个大人身上,他耳尖微动,听着绍奶奶她们的机会,唇角微勾,倒是期待起后面的事情。
*
这下,绍筱柔可遭了老罪。
自打她被路上碰见的村民抬回家,除了脑袋可以转动外,脖子以下完全无法进行自主运动,偏偏触觉、痛觉等感觉功能依旧还在。
先前她身上被注射的东西,仍在体内游走,导致她无时无刻不饱受剧痛折磨,恨不能即刻撞墙自尽。
而同一个姿势在床铺上躺久了,绍筱柔只觉浑身发麻刺痛的厉害,就像浑身上下爬满蚂蚁,每一只都叮咬在她皮肤上,血肉里。
绍筱柔竭力张嘴想要说话,可一开口,她便控制不住唾液从嘴角汩汩流出,加上剧痛导致面部时刻扭曲狰狞,倒真像是被某些东西附身一般。
当天晚上,绍父绍母就在床头放了一张长方桌,摆上三样供品,夫妻俩各自燃香敬拜,在屋内不住哀求,青烟袅袅,熏得绍筱柔双目刺痛,涕泪横流。
而在夫妻俩眼中,这就是那位胡仙不肯应允他们的要求,不愿意从大闺女身上离开的表现。
故而,二人手中的香是越烧越旺,前三柱香还没燃尽,后面便立刻续上。
夫妻俩整晚交替守在小屋内,口中念念有词,折磨得绍筱柔彻夜未眠。
绍筱柔本以为次日夫妻俩发现没有效果,就会带自己进城看大夫,届时或许能查出“绍驴蛋”在她身上动的手脚。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群愚昧无知的土着,宁愿弄来一堆杂七杂八的符纸,烧成灰烬兑入水中不断灌入她口中,害她憋不住尽数排泄在裤子里,也不愿带她去看大夫。
尤其是绍家那老虔婆,人老面丑就算了,心肠更是歹毒的很,什么稀奇古怪的招魂手段,每一样都在绍筱柔身上折腾一遍,短短五日,便将她折磨得面目全非。
就在绍筱柔度日如年,一心求死到开始绝食的时候,却不知绍父绍母看她的眼神也已经逐渐发生变化。
这些天,夫妻俩不论是进庙焚香祈福,还是寻访神婆道士,但凡能想到的办法,都已经尝试过一遍。
其中,绍母更是三步一叩首,从山脚一路跪拜至山顶的寺庙,立下毒誓愿减寿十年,只求女儿能够恢复健康。
可结果,却是夫妻俩发现床上原本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大女儿,如今就跟彻底换了一个人似的。
尤其是大闺女那双眼睛,凶光毕露,阴翳狠戾,煞气腾腾,全然不似五岁孩童应有的模样,反倒似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绍父坐在椅子上,满脸倦容地搓了搓脸,望着消瘦了一大圈,双目无神地倚靠在墙上的妻子,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开口道:
“明日就按照……按照娘的法子来吧,小屋里那位……已经不是我们的大妮了,我们一直强行留着它,只会害了二妮和驴蛋儿。”
“你别忘了,除了大妮,还有两孩子需要我们照顾。芳娘,你得为那俩孩子考虑考虑啊!”
绍母闻言身躯猛地一颤,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这些日子,她所有法子都想过了,可就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甚至还连累了住在老宅的另外两个孩子,整日不是莫名摔倒,就是夜晚啼哭不止,说是屋外有东西呼喊他们。
最为严重的一次,小儿子竟莫名将手里的米粥从自己头顶往下倒,幸亏那粥盛出来时绍奶奶已经在锅里放凉了些,那孩子倒在身上时,只沾到的地方皮肤红肿了些。
若是那孩子再被什么东西“蛊惑”下,把烧开的水,亦或是灶膛里的炭火往身上泼,到时哪里还有命在?!!
夫妻俩心有余悸的同时,对占据大闺女身躯的那东西更是又惧又恨,如今即便他们再不舍大闺女,为了其他孩子,也只能忍痛决定将屋内那妖孽铲除。
况且,他们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根本无法瞒过村里人,若不是有绍爷爷和老村长在前头顶着,恐怕早就有人闯进他们家,将“大妮”扛走烧死了。
绍母抬手抹了把淌出的鼻涕,嗓音沙哑地说道:
“我,我去给大妮洗个澡,换身衣裳,总得……总得让孩子干干净净的走。”
说罢,她便捂着嘴,步履蹒跚地朝灶房走去。
绍父红着眼眶,仰头用力揉搓了一把脸,这才缓缓起身,从后院将先前砍回的木柴,一捆捆搬到院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