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眯着眼,双手抱臂,斜倚在马车一侧,瞧着那老鸨给人下套。
他巴不得这老家伙吃个大亏,又怎么会去揭穿。
但躲在暗处的绍临深,哪能看着老爷子被骗。
还要十两,呸,白送他都不要。
要不是他顾虑将尸体直接扛走,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哪还会绕这么一大圈子。
那老鸨无非是仗着老爷子不了解内情,蓄意骗钱罢了。
这炎炎夏日,尸体在青楼中放置一日便会有异味,那老鸨压根等不起。
只要老爷子这边忍住,怕是能免费去城外乱葬岗捡尸,还省了自己扛出城去。
只可惜——
绍爷爷对其中内情一无所知,还以为这青楼老鸨通情达理,试着讨价还价一番后,竟真如愿取回卖身契书,交付八两银子,满心期待地望着小门内,等待着绍筱柔出来。
岂料,人没等到,却见两名杂役抬着一个麻布袋从门内扔出,落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你们,你们这是何意?”
绍爷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凝视着地上被麻布袋子包裹着的人形物体。
那老鸨原本扬起的笑容瞬间消失,懒洋洋抬手看了看自己新染的指甲,道:
“这都看不出来?你不是嚷着要找孙女么,喏,她就在地上躺着呢。
只可惜,这丫头命薄福浅,还没等你前来赎人,自己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死了。”
说罢,那老鸨还拿帕子在鼻尖挥了挥,满脸嫌弃道:
“钱货两讫,人已经给你了,赶紧将这死丫头带走,别就在我们这找晦气。”
说罢,她还抬手在旁边看热闹的江成胸口划拉了一圈,挑逗道:
“人牙江,你可是许久没来我这儿了,不进来坐坐喝杯茶,难不成现在就走?”
“哼,你个没良心的,我们家海棠可一直念叨着你呢。”
“哎呦,妈妈说的在理,那还真是我的错!”
江成一把抓住老鸨的手,凑在鼻尖嗅了下,更是旁若无人的同对方谈笑起来,倒把绍爷爷扔在一边,只当没看见一般。
老爷子见状气急:
“你,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人都死了,还哄骗他银两,早知道这样,他何必辛辛苦苦在两个县来回折腾。
可惜,他势单力薄,哪怕气不过想上前理论,都被几个杂役反手推倒。
那老鸨同江成站在台阶上,瞧着绍爷爷狼狈的模样,只当是在看笑话。
就在二人准备转身之际,却不知打哪里蹿出几只浑身斑秃的野狗,红着眼,疯了似的朝几人扑上去死命撕咬。
“啊啊啊!”
“汪汪汪——”
……
惨呼声,犬吠声,须臾间在小巷内接连响起。
数名杂役拼死护在老鸨和江成身侧,手持木棍频频向野狗群挥动,企图将它们驱赶走。
偏偏平日里饿得皮包骨头的野狗,此时却跟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般,不但速度敏捷,就连咬合力也是惊人的很,就跟中邪似的尽逮着老鸨等人撕咬。
双方你来我往,倒是将地上的那只麻袋踩了一遍又一遍,隐约间,还能听见几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绍爷爷躲在角落,倒是运气很好的避开了那些野狗的撕咬,看着老鸨等人浑身血淋淋,口中哀嚎不断,原本憋在心底的那口恶气消散大半。
突然——
一根亮黄色缠绕着几缕黑线的“木棍”,自人群中飞出,还好巧不巧被某只野狗咬住,扭头甩到角落里,落地后滚了几圈,刚好掉在绍爷爷脚边。
老爷子眼睛登时亮起,弯腰伸手捏住藏起,动作一气呵成,还没等旁人反应过来,他便已经重新站直身,满脸焦急的盯着地上那只麻袋。
“啊!快,快把门关上啊。”
此时,披头散发的老鸨捂着脸尖叫连连,不消片刻,便被杂役们护进院子里,随着哐当一声巨响,总算将几只凶厉的野狗挡在门外。
“汪汪汪——”
犬吠声在巷子里此起彼伏,伴着数道抓挠门板的声音,又将里面的人吓得不轻。
此时,浑身是血,模样凄惨的老鸨这会儿缓过劲,捂着胳膊上不断渗血的伤口,面目狰狞道:
“你们几个赶紧给我去拿刀来,不将这群畜生杀了,以后别想在老娘这儿做事。”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随着她这一声尖锐的嘶吼,周围杂役如梦初醒般纷纷动起来,其中一人还被老鸨扇了一巴掌,命他去医馆把大夫请来。
小门内众人喧闹不止,而门外的绍爷爷却侥幸地扛着麻袋,从野狗群旁悄然绕过。
就在他离开不久后,原本还在青楼后门徘徊的野狗群,突然耳朵一动,仿佛听到了什么命令一般,呼啦一声全部散去,让那些手持刀枪棍棒、开门出来杀狗的杂役们扑了个空。
……
而在另一边,城门口处。
原本背着麻袋的绍爷爷,趁着城门即将关闭之际,终于从县里出来了。
其间,倒是有守门的官兵察觉到麻袋的异常。
但绍爷爷手里有契书为证,且先前绍筱柔死后,青楼那边就有人到衙门报备过,那低头查看的官兵只草草往袋子里瞥了一眼,便皱着眉,挥手让老爷子离开。
***
夕阳西下,原本昏黄的天幕渐渐被蒙上一层黑纱。
漆黑蜿蜒的山道上,绍爷爷背扛麻袋,弓着身,一步一顿的往村子方向前行。
所幸,头顶的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让他勉强能够看清前方的道路。
“踏踏踏。”
脚步声在小路上回响,伴随着肚子里传来的几声咕咕叫,绍爷爷的脸色愈发显得疲惫不堪。
他这一整天,除了早上喝了一碗稀粥,已经有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了,再加上来回奔波,身体已经开始难以承受。
正当他准备放下麻袋稍作歇息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前方有几道亮光正逐渐向自己靠近。
在绍爷爷愣神间,那些举着火把的人也发现了他的身影。
隔着大老远,一道声音从举着火把的人群中传来:
“老头子?!!”
绍爷爷揉了揉被火光刺痛的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老伴儿和村里的几个年轻后生,正快步朝自己走来。
绍爷爷眉头紧皱:“老婆子,你这个时候带着大家出来干什么?”
绍奶奶仿佛看到主心骨般,急忙说道:
“老头子,你可算回来了,驴蛋儿,驴蛋儿他……他又不见了。”
“什么!”
绍爷爷突然眼前一黑,手上的力气瞬间消失,身后的麻袋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引得其他村民们的目光纷纷落在上面。
绍爷爷无暇顾及其他,只是迅速抓住老伴儿的胳膊,焦急地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我出门前不是让你把门锁好吗?那孩子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我是锁好门的,今个儿中午我从田间回来,那把铜锁还好好挂在门上呢,可……可孩子就是不见了。”
绍奶奶眼里都急出泪来,这会儿身上都是冷汗,她白着脸道:
“眼看家里的日子有了盼头,怎么又出了这种事情。”
“是不是孩子调皮,爬墙出去玩了,你在村里可有找过?老三呢,他会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绍爷爷焦急询问,恨不能立马插上翅膀飞回村里。
绍奶奶忙道:
“都找了的,下午我都在村子里找遍了,就差没把地都翻过来。
老三许是今个儿精神头不好,我中午回去时,人还躺床上睡觉呢。”
“这事我还瞒着,不敢让他知道,只说驴蛋儿跟你去县里玩去了,我们出村前,他还一直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绍奶奶边说边流泪,心里是又慌又怕。
而正躲在附近草丛里,一路跟随老爷子回来的绍临深,这会儿也是捂着脑袋,头疼不已。
他说白天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这下可好,出去免不得挨一顿打了。
唉,可惜自己这回真是分身乏术,只能先紧着老爷子这边的事。
生怕两位老人家吓出病来,绍临深这会儿也不敢再躲着,人悄悄往旁边的树林里挪了一段距离,赶紧起身,在鞋底糊上一层厚厚的泥巴,头发和衣服上也各粘上点草屑枯枝。
一切准备妥当,他才从空间中取出一只野鸡,迈着步子朝火光范围处行去,口中还轻声呼唤道:
“爷爷,奶奶,你们怎么在这?”
“驴蛋儿!!!”
老两口闻声望去,看着从林子里出来的孙子,登时喜出望外。
随即,绍奶奶动作快速地小跑到绍临深跟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心有余悸道:
“奶的孙孙呦,你可吓死奶奶了,你这一整天都跑哪儿去了?”
“我……我在家待着无聊,就想到山里抓只野鸡或野兔回来,到时候给爹和你们补一补身子。
结果……不知怎的,就突然迷了路,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就是出不来,刚刚看到这边有火光,我才顺着方向出来的。”
“爷爷,奶奶,抱歉,我让你们担心。”
绍临深满脸愧疚地说着,还抬了抬手里拎着的野鸡。
绍奶奶闻言,果真又仔细打量了下孙子现在的模样,一时间又感动又生气。
脸上神情变换不定,目光扫过周围帮忙出村寻人的村民们,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朝绍临深的小腿狠狠地抽打过去:
“你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活腻歪了是吧,竟敢一个人跑山里去瞎闯,万一哪天撞上山猪大虫,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打死你个小混蛋,你个小瘪犊子玩意儿,竟会给人添麻烦。”
绍奶奶边骂边打,手中的树枝如雨点般落在绍临深的小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小腿又麻又痛,想要躲避却被死死揪住胳膊,无处可逃。
旁边围观的村民们见状,都是一脸乐呵呵的模样,就差鼓手叫好。
期间,还有人往绍奶奶手里提了根藤条,说是这东西打人更疼,能让孩子长长记性。
绍奶奶也是来者不拒,当即换了工具,继续打,口中还念叨道:
“疼不疼,以后还敢不听话乱跑出家吗?说,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绍临深来回跳着脚,面上扯着嗓子嚎叫着,一副被打惨了的模样。
实力上,除了绍奶奶刚开始打的那几下真疼之外,后面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全是做给大家看的。
让村里人陪着找了半天,总得有个态度摆出来不是,不然大家心里能舒服了?
果不其然,有了祖孙俩这一唱念做打,村民们原本心底的些许不快也渐渐消散,看到绍爷爷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众人不禁好奇地问道:
“老爷子,您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啊?”
莫不是半扇猪肉?不然掉在地上怎么会发出那种闷响。
许是没料到大家会这么问,绍爷爷愣了愣,那双如同老树皮般粗糙的手在面庞上胡乱地搓了一把,满脸疲惫地说道:
“不,不是那些东西。”
“啊?”
有人疑惑,继而小声嘟囔:
“可我估摸着应该是肉啊,不会是怕我们瞧见吧?”
“这么大一袋子,怕是能吃很久,老绍家日子过得这么好……”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拿手肘杵了下胳膊,示意赶紧闭嘴。
倒是绍奶奶这会儿揪着绍临深的后衣领子过来,有些奇怪的往绍爷爷身后看了又看,皱眉道:
“你没把那丫头接回来?”
昨晚不是说好,先把人领回来给大家瞧一瞧,表明他们老绍家绝不会让姑娘流落到那种地方,然后再想法子解决那死丫头么。
怎的这老头子去了一日,却只背回一个麻袋?
绍奶奶的目光落在袋子上,神色忽地一僵,继而嘴唇微颤,迟疑道:
“老,老头子,你……你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唉!”
顶着众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绍爷爷重重叹息一声。
他主动俯身解开袋口的绳子,麻袋滑落的瞬间,绍奶奶双眼瞬间瞪大,随即迅速捂住孙子的双眼。
“啊——”
“哎呦,娘唉!”
“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