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奶奶见孙子那懵懵懂懂的样子,手不住地拍着大腿,心中暗自慨叹傻人有傻福。
她将袋子重新解开,谨慎地倒在桌上,那一粒粒碎银骨碌碌滚落在桌面,粗略估计其中至少有二十两碎银。
绍奶奶笑的一张老脸都皱成朵菊花,匆忙将碎银重新收起,心中美滋滋地憧憬着:
这下她家老三的病有救了,还有驴蛋儿孙孙日后娶妻的费用,总算有了着落。
“多谢老天爷庇佑,让我乖孙逢凶化吉,还能得遇贵人。”
绍奶奶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朝天拜了又拜,随即将钱袋子收入怀中,准备藏入屋内。
她看着还盯着自己的孙子,不由摸了摸对方的小脸蛋,口中熟练道:
“乖孙啊,这钱奶奶替你先保管着,等你以后长大了,再给你娶媳妇用。”
说罢,绍奶奶忍不住搓了搓孩子那杂乱枯黄的头发,眼中满是喜爱之情。
唉,她家孙子当真是老绍家的福星啊。
绍临深手中又被塞入一把硬邦邦的番薯干,满脸无奈地看着老太太躲进正屋,忙着藏匿银两。
他本是想改善家中伙食,但见老太太如此模样,怕是连半个铜板也舍不得花在吃用上。
难道是他拿出来的太少了?
算了,大不了他后面再想想法子,改善生活。
想到这,绍临深熟练将番薯干塞空间里,以后指不定还能当个暗器用。
*
而当天晚上,原本绍临深是想自己单独睡一屋,可话才刚出口就被绍父揪住后衣领子,一路拖进他屋子,一副要时时刻刻守着自己的模样。
绍临深被迫躺在床内侧,看着绍父侧身正对着他,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压根没有半点要睡觉的意思,不由抽了抽嘴角。
他还想去老两口那儿听个墙角,打探下消息呢,这老是被盯着,自己还怎么出门?
无奈,绍临深只得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手背在身后,悄悄将迷烟点燃,直到他爹眼皮一点点垂下,最后昏昏睡去。
他才手脚麻利的爬出床外,穿上鞋子,踮着脚出门,出门后一路猫腰潜行至正屋窗下偷听。
此刻,正屋内油灯依旧亮着。
今个儿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老两口还真没法入睡。
二人跑腿坐在床上,看着中间那一堆碎银,反复清点,总算确定是23两银子。
绍奶奶将银子粗略分成两份,多的那份,她打算存着给孙子以后娶媳妇,少的则是打算给三儿子看病买药。
夫妻二人絮叨半晌,突然提到那个被他们卖给人牙子的孙女,一时都没了声儿。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绍奶奶才试探开口道:
“那没人性的小畜生,若被卖去给人做丫鬟,我们权当家中没有这个人。
偏偏那人牙子也是个黑心肝儿的,竟又将人卖去咱县里那起子腌臜地。”
还被他们村几个跑去那种地方玩耍的混子撞见,这事儿也彻底传开来。
这也让绍家的名声在村里越发不好起来,若非大房那边大孙媳进门较早,估计这桩婚事也得落空。
如今,怎么处置这死丫头,倒成了老两口的心病。
绍爷爷叹了口气,抚摸着那堆准备给三儿子治病的药钱,决然道:
“先将那孽障赎回再说,这钱是驴蛋儿的,若是让外头的人知道,他有个当妓子的姐姐,以后不管是娶媳妇还是做事,身份都比别人矮一寸。”
“至于狗蛋儿那孩子,左右驴蛋儿已经回来了,那就交还于老大家自行抚养。
当初他们拿走的钱财,也必须归还,若是没有,也得让徐老哥帮忙写下借据欠下。”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总不能让大房独占所有好处,而将坏事留给三房承担。
绍奶奶点头认同,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哪个儿子都是她亲生的,没道理就独独偏心老大,于是提议道:
“还得定下个期限,若是老大夫妻俩十年二十年都还不上,没道理让三房一直等下去。”
老两口自从从村里那些无赖口中得知,自家孙女被转卖进青楼后,原本打算尽早存钱将人赎回。
即便将来孙女声名狼藉,也总比留在那种地方要好,大不了远嫁他乡,不让人知晓其中内情。
可自从在孙子那里听到当初的真相,二人便彻底断了这种念头。
夫妻俩回忆往昔,想起当初那死丫头总爱隔三差五偷摸摸跑出村外的事情,虽然模样消瘦,可气色却比村里其他姑娘都红润,如今哪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且当初三儿媳离世,三房家中除却几袋粮食,老两口寻遍各处,竟是半枚铜板也没见着,他们还以为老三存不住钱。
原来竟是全填了绍大妮这小畜生的口袋。
拐卖亲弟,或许还是谋害亲娘与妹妹的元凶,如此泯灭人性的孽障,老两口是恨不能立马将其活剐了。
思及于此,绍爷爷恨声道:
“人是一定要赎回来的,不能让她在外面败坏绍家的名声。”
“但……这人却是不能继续活着了。”
……
“呼——”
屋内的油灯悄然熄灭,须臾,阵阵沉重的呼噜声从屋内传出。
绍临深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小腿,回想起方才老两口的对话,既已得知女主就在舞阳县的某家青楼内,他自是想亲自前去解决。
即便根据刚才的对话,自己此次无需动手,女主也难逃被杀的命运。
然而,绍临深前几次能保留重生前的记忆,皆是由于他亲自动手的缘故。
这一次若换成了别人,是否保留记忆的对象,就会变成动手之人呢?
若是这样,貌似也还不错?
绍临深蹲坐在台阶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考着下一次时间倒流后,如果绍家人仍保留本次的记忆的情况,倒是能省去了他不少口舌。
唯一的麻烦却是,对女主动手之人,也会在对方死后遭遇各种不测,若是支撑的时间不足,时间回溯太短,自己又要从外地长途跋涉赶回青柳村。
有这时间,都够女主反击无数次了。
【看来这“刽子手”还得自己来当。】
想到这,绍临深也不再在院子里逗留,起身轻轻拍去屁股上的尘土,踮着脚又悄悄回到绍父屋里睡觉。
……
次日清晨,天际才泛起一丝鱼肚白,村中便不时传来阵阵鸡鸣,此起彼伏,响彻天际。
未几,各家各户的灶房烟囱中,皆升腾起滚滚浓烟。
“咯吱——”
正屋的木门被人从内推开,睡在东屋的绍临深耳朵一动,警觉睁眼。
他侧头看向还在酣睡的绍父,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迅速穿好衣裳,随后出了房门。
许是没料到他这么早起来,正在院中洗漱的老两口乍一听到身后的动静,还被吓了一跳,慌忙回头,这才发现是昨日刚归家的孙子。
“驴蛋儿,时辰还早着呢,赶紧回屋多睡一会儿,等奶奶做好饭再唤你起身啊。”
想到待会儿还要去县里的老伴儿,绍奶奶便有心把孩子支开,不让对方知晓。
于是说话间,便推着绍临深的肩膀,准备将人哄回屋里睡觉。
可绍临深本就打定主意想跟着去县里,哪肯轻易放弃,当下反手拉住老太太的胳膊,央求道:
“奶奶,莫要再瞒我了,昨日您还与村长言明,让他同爷爷去县衙为我补办户帖之事,他们是不是待会儿就走?”
“奶奶,就不能带我一起去看看么?”
“没有这回事,你就别瞎猜了。”
绍奶奶矢口否认,只道老村长事务繁忙,今日无暇顾及他们家,去县城的事情得改天再说。
“村外面拍花子可多着呢,你莫非还想被抓走?还是在家与你爹一同待着稳妥,若是你觉得无趣,待用过早饭,便随奶奶一同去田里除草。”
绍临深正要开口,一旁的绍爷爷吐掉嘴里的柳枝,开口否决道:
“你奶奶说的对,村子外头太危险了,你年纪还小,等再长大一些,爷爷再带你去县城逛一逛,这回就算了。”
说罢,老爷子又宽慰绍临深,表示会给他带回饴糖和糖葫芦。
【这倒霉孩子被人用一颗糖就能骗出村子,这回自己就多买点,省得这小傻蛋又稀里糊涂被人拐走。】
绍临深一脸郁闷,很想说自己去县城真不是因为想吃东西,可女主的事情,是他昨晚偷听到的,又不能当他们的面明说。
无奈之下,绍临深只得另寻他法。
老宅的早餐甚是简便,一锅煮得软烂的豆饭,酸萝卜和咸菜丝各一碟。此外,绍临深还比众人多了一碗鸡蛋羹。
对此,绍临深自然不会独享,他用勺子将蛋羹平分到众人碗中,只推说自己年幼食量小,吃不了这许多。
绍奶奶闻言,原本把蛋羹重新拨回孩子碗里的动作一顿,眼眶都不自觉红了起来,满是慈爱又怜惜的摸了摸绍临深的脑袋。
就连绍爷爷那张素来紧绷着的面庞,此刻也变得和缓许多,更是转身背对众人轻拭了一下鼻涕。
饭后,老两口还以为孙子不知道他们的计划,除了让绍父和绍临深在家以外,两人还装模作样各自扛了一柄锄头出门。
末了,又将院子大门从外头锁上,美其名曰担心外头有歹人来家中滋事。
绍临深嘴角微抽,只得默默拉着他爹坐在屋檐下编草蚂蚱。
直到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停下手中动作,看着坐在一旁眼神迷茫的绍父,笑眯眯哄骗道:
“爹,昨个儿的蜜饯好吃吗?你跟我到屋里去,我在里面还藏了几颗哦。”
“蜜饯?甜甜的果子,好吃!”
绍父闻言,眼神微亮,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唾沫。
“想吃?那就跟我走。”
绍临深笑眯眯拉着人往东屋走,直到从自己枕头底下真“摸出”几颗蜜饯给他爹。
看着对方跟小孩儿似的,你一颗我一颗分着,而后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两颗,还没等全部吞进肚里,眼皮一沉,便倒在床上昏睡不醒。
“对不住了,爹,你先自己在家睡一觉。”
“等我去县里回来,就带一包你最喜欢的桂花糕给你,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往里面加料了。”
说完,绍临深替他爹脱去鞋子,让其躺得更舒适些,这才出了屋,动作利落地爬上围墙,出了老宅后一路朝村外奔去……
*
一个时辰后,舞阳县城。
绍爷爷先是跟着老村长到县衙里,将自家孙子的信息补录进户帖后,借口自己还得买点东西,便告别了老村长。
自个儿戴着斗笠,偷摸摸找到一家还没开门营业的青楼前。
他在大门口徘徊了一圈,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总算找到青楼后门的位置。
在一阵敲门声后,瞧着里边开门的粗使婆子,小声表明来意:
“我,我是来赎回孙女的,听闻她被牙行卖到此地,可我与牙行签订的是活契,她并非贱籍之人,你们不能强留她在这儿。”
“这是你与牙行之间的事情,你若要人,自去寻牙行的麻烦,我这楼中的姑娘皆是花费重金购得,断没有让你们轻易赎回去的道理。”
得知消息的老鸨倚在门框边,瞧了眼略显拘谨又愤怒的绍爷爷,涂着蔻丹的手在面前挥了挥,跟赶苍蝇儿似的将人驱赶出去,声音不紧不慢道:
“有什么事情,你同牙行那边说便是,你若是来楼里消遣,我们自当欢迎,可若是找什么孙女,免谈。”
说罢,那扇小门便被人“哐当”一声重重关上,任凭绍爷爷如何呼喊,也再无人回应。
无奈之下,他只得怀揣契书,又往隔壁的安羽县城奔去。
……
这家青楼后门所在的小巷内,自打绍爷爷的身影渐渐离去,便有一名身形矮小的人影从后门旁的围墙上一跃而入。
“哒!”
脚尖点地,只发出轻微声响。
后院干活的仆役们尚未察觉异样,倒是两只身形高大、尖牙利齿的黑犬喉中发出低吼,前肢伏地,似是要扑将上来,将闯入者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