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一名小太监失踪,宛如平静的湖面泛起一丝涟漪,并未掀起丝毫风浪。
这种小事,不过是上头的管事太监受些责罚,但对于后宫的诸位主子而言,这等琐事甚至不配被提及。
倒是当日有两名太监因为秽乱宫廷,被察觉后遭乱棍打死,二者的尸骨也被弃于豹房喂了猛兽。
与此同时,京城的某条街道上,却多出一名沿街行乞的小乞丐。
那乞丐浑身污秽不堪,面庞布满黑黄交错的污垢,嘴歪眼斜,一手比六,一手划七,怀抱破碗,一瘸一拐朝城门外行去。
京城重地向来戒备森严,对百姓进出城门检查甚严,唯独对这些浑身脏臭、想要出城的乞丐,稍作“宽容”。
有时候,城中乞丐数量过多,引得上头官员视察责问,巡逻士兵还会蓄意驱逐一些。
故而,大家见一小乞儿踉踉跄跄出城的场景,除了有百姓嫌恶避让之外,并没有守城士兵愿意理睬半分。
绍临深就以这副半身不遂的模样,自城门口一路行出百余米,待周遭再没有其他百姓身影后,他才迅速钻入旁边的林子里。
彼时,绍临深还不知道女主被卖进青楼的消息。
因着担心女主又故意在绍家闹出什么幺蛾子,他匆匆清理掉身上的伪装,换好衣裳后,便马不停蹄地朝青柳村赶去。
然而,以绍临深如今这副弱小的身躯,即便借助空间中的储备物资,亲自打造出一辆适合儿童驾驶的摩托,也只敢在偏僻路段行驶。
历经半年有余,他才顶着一张被晒得黝黑的面庞,徐徐来到青柳村村口。
正当他满心欢喜地朝着记忆中的绍家老宅奔去时,却在村里的一棵大榕树下,看到几个顽童正光着屁股蛋,龇牙咧嘴欺负一名身形高挑的大人。
“喂,傻大个,赶紧把你手里的野果子给我们,要不然我们就不和你玩了。”
“对对对,不听话就不跟你玩。”
“我刚刚还看到他袖子里藏了一颗糖嘞,必须让他拿出来,咱们可以一人舔一口。”
“吸溜!我喜欢吃糖,野果子可以都分给你们,能不能让我多舔一口?”
……
几个孩童围作一团,吵吵嚷嚷地对绍父挥舞着拳头,不断恐吓。
绍父无措地站在原地想跑又跑不了,只能一个劲儿摇头,看到有孩子来的,急得他干脆张大嘴一把将手里的小果子塞进嘴里。
几个小孩见状气得吱哇乱叫,想捡起地上的枯枝要打人,没成想绍父大手一挥,抓起地上的泥巴就往孩童身上扔去。
一时间,双方你来我往,倒是打得不相上下。
绍临深站在不远处,看着比上上回重生前,自己碰到时要年轻许多的阿爹,心头莫名泛起一阵酸楚,脱口而出喊道:
“爹!”
榕树下几个幼童们闻言奇怪的看向绍临深,满脸惊诧。
个个眼里都是在疑惑,竟还有人喊一个傻子当爹。
绍父这会儿也不跟着玩泥巴了。
他转身死死地盯着绍临深,对于儿子的模样,依旧记忆犹新。
此刻,他看着这个仅仅比三年前长高了一点的孩子,绍父的脸上闪过一丝恍惚,捂着有些胀痛的脑袋晃了又晃。
好半晌,他才松开皱起的眉头,满脸欣喜若狂地朝绍临深狂奔而来,口中不停地呼喊着:
“驴蛋儿,哈哈哈,我的驴蛋儿回来了。”
绍临深听着自己那接地气的小名,原本与亲人重逢的激动之情顿时消散了许多。
当他被绍父紧紧抱起,搂进怀中时,还在小声抗议道:
“爹,你小声点,我都八岁了,喊驴蛋儿太难听了。”
可惜,绍父此刻满脑子都是儿子回来的念头,全然听不进任何的话,只是搂着孩子在村中四处奔走,逢人便高举孩子开始显摆。
口中欢呼雀跃的呐喊着,生怕大家不知道他宝贝儿子回来的消息。
路上碰到的村民无不面露惊诧之色,起初还以为是绍父疯病发作,怀疑他抢了谁家的孩子。
然而,众人询问后面的几个顽童后,方才知晓确实是那村外的孩子主动唤绍家老三“阿爹”。
一时间,青柳村内不禁嘈杂起来,众人纷纷呼朋引伴跟在绍父身后瞧热闹。
出了这种大事,老村长也被人从地里喊回家。
他看着就在自己不远处的那对“父子”,打量着那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揉了揉眼,定睛细看,果真从绍临深那消瘦的面庞上瞧出了些许儿时的模样。
他赶忙挥手催促身旁的儿子道:
“快,老大,你速去村东的地头边,将你老绍叔唤来,就说他家驴蛋儿回来了。”
村长儿子一听,赶忙应下,临行前,他瞄了一眼仍在咧嘴憨笑的绍父,也是由衷地为其欣喜。
没过多久,正在田里劳作的绍家老两口便听闻了村里的消息,当下连鞋都顾不得穿,光着脚就向村里奔去。
二人方才跑进村子,隔着老远便望见一群人围聚一处吵吵嚷嚷,瞧着十分热闹的模样。
待到靠近,才发现是村里好事的妇人,正在哄劝绍父将孩子的脸露出来给大家再瞧上一瞧。
偏偏绍父一见人多,心中便慌的不行,只紧紧抱在怀里背对着众人,说什么都不愿意把孩子的脸再露出来。
若是惹急了,他便会举起一块石头朝人砸去,唯恐孩子被人抢走。
老两口看着这一幕,眼眶不由湿润起来,颤着声喊了一句:
“驴蛋儿?”
绍临深闻言,从绍父胸口转过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两个老人,淡定应声。
唉,驴蛋儿就驴蛋儿吧,就在刚刚那一炷香的时间里,他已经不下百次听到自己的小名儿了。
他望着眼眶泛红、满脸激动的二老,朗声道:“爷爷,奶奶。”
“哎!”
老两口齐声应道。
他们凝视着那张与幼时并无二致的面庞,心中激动万分,恨不得立刻过去抱抱孙子,却被自家三子一脸警觉地拦住。
老两口相视一眼,深知不能再刺激三儿子,当下便打消了与孙子接触的念头,只是面带慈爱地冲着孙子微笑,转而轻声慢语地安抚三儿子跟他们回家。
*
老绍家三房的孩子被人拐走后,时隔四年,竟安然无恙地自己跑回来了。
这则消息不过小半天时间,就跟插了翅膀似的传遍整个青柳村。
有那些离得近的村民们听得稀奇,看到绍父等人回家去,都不自觉跟在他们身后,想仔细听听那孩子究竟是怎么跑回来的。
老村长这会儿也适时跟上。
他倒不是为了凑什么热闹,而是当初驴蛋儿被拐走,苦寻无果后,绍家户帖上便已将这孩子的姓名抹去。
现今人既然回来,他还得问清缘由后,再与绍家人去县衙补上。
此事,也是他作为一村之长的职责所在,他必须在场。
咳,其中缘由他当然也是好奇的。
而此刻,绍家老两口领着父子俩刚走到老宅门外,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名体态丰腴的妇人,正抱着个七八月大的婴孩从里面走出。
许是未料到有如此多人前来,妇人抱着婴孩的手紧了紧,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尤其是与绍家父子俩对视时,目光仅是短暂接触一瞬,便似心虚般移开了。
“……爹,娘,你们回来了。我就是估摸着孩子这会儿该饿了,过来给他喂喂奶,待会儿就走。”
关氏冲绍家老两口点了下头,侧身让出路来,赶忙解释,似是生怕他人瞧见产生误会。
老两口此时看了看关氏怀中的婴孩,又看了看被绍父紧紧抱在怀中的绍临深,脸上的喜色竟忽然减退了许多,流露出几分愁绪。
就连原本热热闹闹簇拥着绍家人回来的村民们,此刻看到这一幕,都渐渐沉默下来,众人相互对视,而后识趣散开。
绍临深见此情形,心中明白定是有什么自己不知晓的事情发生。
他匆忙扫视四周,却发现本应在老宅的某人,此刻竟不见其身影。
反倒是眼前的妇人,以女主的破坏力,此刻妇人理应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之中。
自此,大房一家便与老宅这边断绝了往来,即便碍于孝道,怕被村民们谴责,也只偶尔通过二房那边给老两口送些粮食。
绍临深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看着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妇人,主动开口叫道:
“大伯娘。”
“嗯!好孩子,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能记得大伯娘。”
关氏连忙应声,扬起嘴角,满是关切道:
“瞧你这孩子瘦的,在外头必定吃了不少苦头,快进屋里里去,待会儿大伯娘回去就给你杀只鸡,好好补补身子。”
说罢,她便扫了一眼躲在附近暗暗观察的村民,不愿绍家成为他人的笑柄,赶忙呼唤公婆等人进入院子。
说实话,对于老三家这孩子能回来,关氏心里头那是既高兴,也担忧。
现今驴蛋儿回来了,她的小儿子又该何去何从?
原本依着老三浑浑噩噩的模样,自家狗蛋儿过继到三房,尚可说是做兄长的,好心帮扶弟弟。
即便老三这家伙不怎么理睬狗蛋儿这孩子,但平素当家作主的是老爷子和老太太,只要他们应允,此事便也算是成了。
日后三房的房屋和田地,都将属于狗蛋儿,横竖都姓绍,都是一家人,大房夫妻二人日后也无需为小儿子的婚事忧心。
且自过继后,狗蛋儿平常还有婆母照看,自己只需抽空来喂喂奶,偶尔帮帮忙即可,那可比生前面几个轻松自在得多了。
然而,这些盘算在驴蛋儿回来的这一刹那,关氏便明白,此事几乎没有可能了。
如今,狗蛋儿若仍挂在老三名下,自家婆母是否愿意继续照看孩子还不好说,她家狗蛋儿受委屈却是必然的。
毕竟,老三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即便此人现今神智不清,可看他现在恨不能将眼珠子都挂驴蛋儿身上的稀罕劲儿,就知道人家的心在哪儿。
不过,若是允许他们抱回家自己养,关氏当然是万分愿意的,毕竟狗蛋儿可是她十月怀胎掉下的一块肉啊。
但是——
当初那一笔钱大房要不要归还?
她小儿子过继三房,自家钱都收了,也已经给大儿子娶媳妇用去。
这会儿大房也没那么多银两,让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关氏此刻心乱如麻,一时没注意脚下,险些跌倒在地。
要不是绍奶奶恰好就在边上,又及时将狗蛋儿接住,怕是都能把孩子给摔地上,但也因此吓得本就年幼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
绍奶奶将孩子抱在怀中,轻声哄着,同时对着关氏喋喋不休地埋怨起来,而向来性格泼辣、不肯示弱的关氏,这回却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任凭绍奶奶数落。
旁边的绍爷爷见老伴儿越说越起劲,不禁皱起眉头,开口让关氏先将孩子带回大房。
关氏闻言,就像是收到什么暗示般,豁然抬头,满脸激动的看着绍爷爷,一副生怕对方反悔的模样,迅速从绍奶奶手中接过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一脸讨好道:
“爹放心,狗蛋儿这儿我一定会照顾好的,眼下驴蛋儿的事更为紧要。”
她看了看绍临深,接着说道:
“驴蛋儿的个头跟我家老四差不多,一会儿我会让他拿两套衣服过来给驴蛋儿换洗。
待过些时日有空了,再让他大伯去县里扯块布回来,我给孩子做身新衣。”
有没有钱买布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绍奶奶闻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倒也没再开口。
她那点小心思,绍奶奶历经大半辈子,又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碍于老村长还在,倒是没继续跟她掰扯,挥了挥手,示意关氏离开。
绍临深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目光在老两口和那小孩身上来回游移,随后抬头看向他爹,心底倒是猜到几分。
不过——
绍临深抬头看向老两口,面上疑惑道:
“爷爷,奶奶,我大姐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绍家老两口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有些尴尬的愣在原地。
二人瞥了眼边上的老村长,含糊其辞道:
“她有事要做,暂时不在家里。”
“来,乖孙,你先告诉我们,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跑出村子的?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又是怎么找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