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巧合,那劲力之大,竟将人推至石柱之上。
只闻“砰”的一声。
方太嫔额角瞬间破开一个窟窿,鲜血汩汩流出,惊得四周众人魂飞魄散。
“娘!”
绍临深飞扑过去,扶起对方,颤着手用帕子捂住伤口,口中不断呼喊“速传太医”。
可惜,尚未等外头的小太监将太医们请来,适才还生龙活虎的方太嫔,此刻却已气若游丝,抓着绍临深的手,有气无力道:
“吾儿,为娘能在临终前得知有你这个儿子,此生无憾。”
“但你须答应娘,张氏品行不端,致使我母子骨肉分离,定要昭告天下,明正其罪,切不可让她继续占据太后之位,否则为娘死难瞑目……”
说罢,方太嫔将头贴近绍临深耳畔,低声耳语数句,见其颔首,心下稍安,胸口憋着的那口气顿时消散,整个人面色霎时变得灰白,有气无力地说道:
“咳咳,我……我儿……你答应为娘……废黜张氏……”
“朕答应您,您所托之事,朕定会妥善处理。”
“咳,那……便好……”
话甫一出口,方太嫔便即刻气绝身亡。
“娘!!!”
“您醒醒,儿都还没来得及在您身前尽孝,您怎的就离开孩儿了,这叫儿如何是好………”
绍临深紧紧拥住对方,霎时悲痛欲绝。
倒是那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若木鸡的大臣和宗亲们,此时才回过神来,纷纷上前劝慰其节哀顺变,万望保重龙体。
先前还主张保留张氏太后之位的朝臣,此刻再不敢轻易为张氏求情,反而纷纷进言要为方太嫔拟定谥号。
而以吴王为首的一众宗亲们,则对张太后怒目而视,斥责其残暴不仁,行为乖张,德不配位。
“你,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竟敢以下犯上,指责哀家,哀家可是太后!”
张太后满脸惊惧地不断后退,她不过是想把人推开,谁知那方氏这般不经推,不过一下就死了。
自己可是生生被她掐着脖子砸了数下脑袋,不也安然无恙么。
想到此处,张太后心中惊惧之余,又忍不住扑上前去拉扯绍临深,口中叫嚷道:
“皇帝!你快快给哀家起来,哀家才是你的生母,这方氏分明是故意装死来陷害哀家。”
“够了,她都死了,你还要诋毁她到什么时候?”
绍临深面沉似水,眼神冷冽地直视张太后,厉声道:
“众卿听旨。”
众人闻言,神色肃穆,赶忙跪地接旨。
“太后张氏,戕害朕之生母,罪孽深重,品行不端,有失妇德,毫无仁心,心似豺狼虎豹,现废去其封号,贬为庶人。
念其养育之情,于清宁宫闭门思过,自此不得踏出清宁宫半步,未经朕许可,任何人不得擅入清宁宫。”
“是,陛下!”
众人俯身领命。
张太后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瘫倒在地,望着眼前神色冷峻的绍临深,心中的恐惧如潮水般瞬间淹没全身。
她颤抖着手指,指向绍临深,许久都无法言语。
倒是一旁的宁王眼见局势已定,心知不妙,即刻上前,扶住张太后,一脸悲愤道:
“陛下,您若不愿认母后为母,尽可明言,何苦如此处心积虑地将母后陷于不义之地?
微臣如今已成废人,您又何必对我母子赶尽杀绝?”
“放肆,你个小小阉人也敢顶着本王的名号招摇撞骗,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来此欺瞒陛下,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话落,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殿外缓缓踏入殿中……
众人闻声望去。
但见来者身着一袭锦缎长袍,衣袂飘飘,仿佛那细碎的阳光也被他吸引,纷纷洒落在他身上,恰似画中之人,令人不禁为之倾倒。
吴王等人面色凝重地打量着来者,又瞄了一眼距离最近口口声声说自己才是“宁王”的阉人,虽两张脸仿若一个模子印出。
然而,一个是风度翩翩的俊逸公子,一个却是行为不端,面容有损的太监,大家都知道该相信谁的话。
哪怕其中真有猫腻,即便假的也必须当作真的。
堂堂当朝王爷,岂能是个太监?!!
今日皇家的丑事已经够多了,他们这把老骨头可在经不起折腾。
故而,以吴王为首的众人,率先俯身冲绍临深行礼道:
“陛下,以防有奸佞之徒扰乱朝纲,微臣恳请陛下即刻将此獠处斩,以正国法。”
“臣等附议。”
其余朝臣们纷纷拱手附和。
“你们敢!本王才是真正的宁王,你们难道要混淆皇室血脉,当大齐的罪人吗?”
宁王面色阴沉,身躯微颤,见众人都对自己视若无睹,总算体会到母后方才百口莫辩的滋味。
他急切上前抓住吴王的衣袖,极力证明道:
“吴王叔,今年元宵佳节,我与你在朱雀街偶遇,侄儿还曾为你解开一个灯谜,你可还记得?”
“徐太傅,本王曾亲自赠予你几本前朝孤本,你可还记得?”
“曹大人,你我曾在祥庆楼……”
宁王急于自证身份,什么话都往外秃噜,却没注意到凡是被他点到名字的人,神色一个比一个不自然,甚至于某些人额角都开始冒汗。
在皇帝愈发凌厉的目光下,朝臣们心里恨不得一脚踹死这阉人,哪管他是真是假,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假的,他一定是假的。
正当有人脚底蠢蠢欲动时,只听“啪”的一声,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宁王忽地倒飞而出数米,而后重重摔落在地,口鼻溢血,一侧脸颊上清晰可见鲜红掌印。
“不知死活的东西,本王何曾做过这些事?”
“你以为信口胡诌几句话,就想污蔑本王和诸位大臣结党营私?当真是其心可诛。”
身着锦缎的“宁王”一脸被诬陷的悲愤,怒而又踹了地上之人几脚。
紧接着,他单手一挥,环视殿中众人,义正言辞道:
“朝堂之上,众人皆知本王与陛下手足情深,一心只为辅佐陛下开创盛世,绝无他意。
至于你所言之事,不过是一面之词,此事真假,也得问问诸位大臣的意思。”
朝臣们闻言面皮微抽,心底暗骂这家伙不是个东西。
他都将此事定义为结党营私,他们又怎敢承认,是嫌自己的官运到头,还是嫌全家老小的性命太长?
于是,众人纷纷向绍临深鞠躬行礼,以表忠心,恨不能指天发誓自己从未做过那些事。
“噗——”
宁王气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眼看着冒牌货穿着自己的衣服,不仅冲绍临深卑躬屈膝,甚至还要请旨将自己五马分尸。
顿时理智全无,疯了似的扑过去,一手扼住对方衣领,另一手则不断撕扯其面颊,口中怒喝道:
“假的终究是假的,你以为戴了张人皮面具,就能冒名顶替本王了吗?”
“你休想!本王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旁边有大臣欲上前阻拦,却被同僚暗中拉住,旋即醒悟,口中呼喊着“住手”,却个个动作迟缓,犹如龟行。
只可惜——
任凭宁王将对方的脸皮拉扯的通红充血,却依旧没扯下所谓的面具,周围暗中观察的大臣倒是纷纷松了一口气。
有脾气暴躁的甚至一计老拳砸在宁王脸上,手一拧,将其甩出数米之远,旋即被赶来的侍卫摁于地上,难以动弹。
“啊——”
“住手,都住手。”
“谁敢伤他分毫,哀家定要他碎尸万段。”
原本被气到失语的张氏,这会儿见小儿子被人欺辱,当即奋不顾身扑到宁王身边,不断抓挠身边的侍卫。
此时,绍临深已经命人将方太嫔的遗体抬离此地,他凝视着正上演母子情深的二人,冷声道:
“韩忠。”
“奴才在。”韩忠躬身应道。
“你亲自‘护送’张氏回清宁宫休养,至于这狗奴才……”
“陛下,不若留他一条性命,令其在清宁宫好生侍奉臣母亲,也算是替臣尽一份孝。”
“宁王”适时开口,言辞恳切地向绍临深拱手道:
“臣自知臣母罪孽深重,故自请前往看守皇陵,也算为母亲所犯之事赎罪。”
绍临深闻言,神色动容的抬手扶起对方。
继而长叹一声,毅然摆手拒绝,只道他们本是亲兄弟,现今先皇一脉唯余他们二人,即便张氏有错,自己亦不会迁怒于他。
兄弟二人一番推让,最终还是难抵“宁王”的决意,当着众人的面,绍临深只得颔首应允。
看着他们兄友弟恭的模样,除却被气到晕厥的张氏,以及被封嘴且五花大绑拖走的宁王。
对于这个结果,其余人都甚为满意。
嗯,只要不牵涉到他们便好,无论这个宁王是真是假,随着张氏的垮台,都已成为过眼云烟,对众人而言已无任何价值。
……
与此同时,韶华宫内。
自今早宁王随柳余雪等人照常前往清宁宫给太后侍疾后,陈清语便开始谋划逃离屋子的事。
昏暗狭窄的小屋内,弥漫着各种酸臭腐朽的气味。
尤其是陈清语身上,除了面颊、脖颈、手掌等暴露在外的部位,其余地方皆已溃烂。
部分伤口发炎化脓,散发着恶臭,在炎炎夏日中,甚至有白点在伤口处若隐若现。
“哐当——”
陈清语艰难地用牙齿咬断手腕处的绳子,慢慢地从床上翻滚到地上。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凭借着内心的恨意,蹒跚着走到房门前,试图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外已被上锁,只能用力拍打门板,希望能引起他人的注意。
“砰砰砰!”
她干裂的嘴唇因过度用力而被撕裂,渗出缕缕鲜血,声音沙哑地喊道:
“咳咳,有没有人在外面,开门啊。“
“救命!谁来帮我开开门。”
“开门呐!”
……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看着柳余雪等人即将归来,陈清语心一点点往下沉,本就虚弱的身子也快坚持不住。
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有人在门外摆弄了一下锁头,疑惑道:
“咦?这门怎么锁着?”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外头的宫女出声询问:
“素冬,是你在里面么?你的病已经好了?”
陈清语眼睛一亮,激动得将脸紧贴在门板上,双手死死扒扯门缝,呼喊:
剪秋姐姐,是我,我是素冬啊。”
“咳咳,烦请开开门,我要再不出去,性命可就不保了。”
外门的剪秋一听,却是吓了一跳,她今日没被主子带在身边,对于替换掉自己的宁诲自然看不顺眼,可是——
“素冬,你可莫要哄我,宁诲可是在主子跟前说你得了伤寒,若他所言为假,岂不是有欺主嫌疑?你……”
“我愿与你一同到主子跟前作证。”陈清语心领神会,当即表明立场:
“我真的没病,是宁诲,他就是个变态,他故意把我关在屋里,又欺骗主子说我病了,暗地里却百般虐待我。”
“剪秋姐姐,你且帮我把门砸开,若主子怪罪下来,皆由我自己承担,绝不牵连于你。”
等她出去,立马就把宁王躲在韶华宫的事情告诉皇帝。
既然绍煜承先有负于她,也休怪她背叛对方。
剪秋心底纠结了一会儿,到底是经不住陈清语的哀求,她看了眼门上的铜锁,低声交代道:
“你且退远一点。”
“好,好,多谢姐姐相救,你的大恩大德素冬没齿难忘。”
陈清语捂住嘴,强忍着咳嗽,缓缓向后退去。
门外的剪秋在附近的花圃中找了一块石头,双手捧着,来到门外,瞄准那把铜锁,一下又一下地砸去。
敲击声很快引来了附近做事的宫女和太监。
但因剪秋是柳余雪身旁的得力之人,众人一时都不敢上前阻拦,只在不远处观望。
“哐当——”
铜锁落地,门外的光线透过逐渐敞开的门扉倾泻而入,映照在陈清语的面庞上。
她双眼不禁被阳光刺得落泪,然而她却依旧固执的不肯移开目光,只是贪恋地凝视着外面那清朗明媚的景致。
“咳咳咳,终于……终于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