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能打的军队有很多。
魏武卒,陷阵营,北府兵,白袍军,玄甲军,岳家军。
朱皇帝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好几支特别能打的军队。
甚至这几支军队也能做到面临巨大伤亡的情况下依旧死战不退。
但是,像那个狗东西所说的“饿死不抢百姓粮,冻死不拆百姓屋,一支拖不垮,打不散,纵然死伤过半甚至战至最后一人也依旧能死战不退”,这几支军队当中仅有一个岳家军勉强算是达到标准。
但是。
这支军队叫岳家军。
当一支军队被冠以主将的姓氏之后,无论这支军队多么骁勇善战,都不是皇帝心中的好军队。
或者说得再难听一点儿:严军纪,粮饷足,只要达到这两点要求,想要一支岳家军式的军队并不算很难。
尤其是陷阵营,在冲锋陷阵和死战不退等方面,甚至还要强过岳家军一些。
真正难得的,是能够达到那个狗东西说的所有标准。
而让朱皇帝连想都不敢想的,却是让所有的军队都达到这个标准。
这已经不是严军纪、粮食足就能做到的。
然而杨少峰在悄然瞥了朱皇帝一眼后,却拱手说道:“倘若岳父大人想要一支强军,小婿虽然不才,却也能够练得出来。”
虽然自己看书的时候不求甚解,《民兵训练手册》之类的神书都是大略翻看,但是再怎么大略翻看,终究还是有些印象。
结合初中、高中和大学时期所经历的三次军训,再加上后世那些电视剧和短视频里的内容,杨少峰有足够的把握能够练出一支强兵。
只是朱皇帝却在瞥了杨少峰一眼后说道:“咱想要的是你刚刚说的那种铁军,那种饿死不抢百姓粮,冻死不拆百姓屋,拖不垮也打不散,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能死战到底的铁军。”
杨少峰顿时松了口气。
不容易啊。
本官从洪武元年被抓壮丁那天就开始打窝,如今这老登终于咬钩了!
不过,只要你个老登咬钩了,那剩下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杨少峰再次向着朱皇帝拱了拱手,说道:“小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朱皇帝嗯了一声道:“你问吧。”
杨少峰道:“敢问岳父大人,如果真的让大明军队做到饿死不抢百姓粮,冻死不拆百姓屋,拖不垮也打不散,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能死战到底,岳父大人希望这支军队效忠于谁?”
朱皇帝微微一怔,上上下下盯着杨少峰打量了一番,皱眉道:“效忠于谁?难道不应该效忠于咱这个皇帝和大明?”
杨少峰笑了笑,说道:“岳父大人英明神武,仁爱百姓,小婿心服口服。”
“殿下自幼受岳父大人教导,也可以说是英明神武,仁爱百姓。”
“可是岳父大人如何保证后世子孙一定都是英明神武、仁爱百姓的好皇帝?”
朱皇帝心中微怒,杨少峰却又补充了一句:“或者说,岳父大人如何能够保证,后世子孙一定能牢牢的握住兵权?”
朱皇帝再次愣住。
能保证吗?
不能。
皇帝万岁万万岁是假的。
皇帝一辈子不犯错也是假的。
子孙后代有争气的,自然也避免不了有不争气的。
历史上比咱朱重八更厉害的皇帝也有很多,可是也没见谁的子孙后代都能英明神武、仁家百姓。
想到这儿,朱皇帝心头的怒气散去,又伸手拍了拍杨少峰的肩膀。
“你个混账东西,以后这些话少说。”
“你给咱说,咱能听。”
“你给标儿说,标儿也能听。”
“可是咱还真没办法保证,子孙后代都能听得进去这些话。”
“尤其是朝堂上,你这些话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告诫了杨少峰几句之后,朱皇帝又目光灼灼的盯着杨少峰问道:“你把话都跟咱挑明了说吧,无论好听难听,咱都能听着。”
杨少峰咬了咬牙,说道:“如果这支军队不是效忠于皇帝,而是效忠于大明和大明的百姓,陛下以为如何?”
听到杨少峰称呼陛下二字,朱皇帝先是微微皱眉,随后却又陷入了沉思。
称呼陛下而不是岳父大人,这就是暂时抛开岳父和女婿的身份,算是正儿八经的奏对。
仔细斟酌一番后,朱皇帝才沉声道:“咱与大明是一体,大明百姓是咱的子民,咱是大明百姓的君父,卿所言之军队既然效忠于大明与大明百姓,自然也是效忠于咱。”
“若后世子孙不贤不明,失其权柄,又或有权臣在朝,则卿所言之军队便是维护江山与百姓的最后一道防线,走投无路之时,也未必不能行清君侧之举。”
再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朱皇帝才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倘若真到山穷水尽之时……”
朱皇帝闭上眼睛,两只手都因为紧紧握拳而指背和关节处发白。
“真到那时,后世子孙必然也是民心尽失,天下滔滔,民不聊生。”
朱皇帝睁开眼睛,忽然斩钉截铁的说道:“倘若卿所言之军能够护住这天下百姓,我朱家能善终则善终,若不能善终,便该为天下百姓流尽最后一滴血,以赎其罪,也……也算是……也算是还了百姓的供养之情。”
杨少峰定定的看着朱皇帝,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向着朱皇帝拱手作揖,深深下拜。
“臣不甚成器,不敢说出先生名讳,更无脸面以先生的弟子自居,然则先生曾经说过:自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
“诚哉斯言。”
“再强的魏武卒,陷阵营,玄甲军,岳家军,也敌不过百姓的子弟兵。”
朱皇帝静静的看着杨少峰,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扶起杨少峰。
“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
“历代帝王未必不知道皇帝与百姓之间的关系,鱼水之说,水舟之说,莫不如是。”
“然则却从未有人说为百姓服务。”
“这话说的好,真好。”
“仅这一句话,你所说的先生就足以当得万世师表。”
说到这儿,朱皇帝又微微叹息一声:“是咱福薄缘浅,不能得见你口中的先生。”
“不过,你说的这几句话,咱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