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呼唤声忽然在耳边响起,但很轻微,若有似无,季月欢微微一怔。
幻觉吗?
季月欢到底还记得自己不能乱动,只是目光所及的众人都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她想她可能真的是幻听了。
也是,上次她对兰馨儿动手的时候,不也出现了小老头的幻影么?
太想他了吧。
此情此景,很难不想念他。
即便没有记忆,她也能够猜到,她在现代的满月,唯一会为她庆祝的人,只有小老头了。
她安静地发着呆,围观的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好乖的女娃,我家崽剃发那会儿可闹腾了,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存了两缕胎毛便作罢。”
“你就知足吧,好歹那会儿还是大朔,你还能办上满月宴,如今这世道,办得起的有几个?”
“就是,好多娃娃都活不到满月嘞!唉!这女娃也是命好,投到了季家……”
是,能在乱世之下举办这么一场盛大不足但热闹有余的满月宴,季家人已经做了他们所能做的全部努力。
他们真的很好很好。
季月欢走神地想。
也正因为她的走神,没有注意到季夫人在听到这些窃窃私语时,眼中的复杂和苦涩。
剃发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也很快结束。
剃下来的胎毛都一一理好,放在另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红绸上,季夫人细细叠好,又取来一个精致的盒子将之封存。
随后她重新将季月欢抱在怀里,先前的大婶儿继续唱和:
“戴锁开始!祝愿小姐长命百岁,长乐无忧!”
熟悉的平安锁出现在视野内,季月欢听到周围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显然,那枚平安锁的精巧超出他们的想象。
而季月欢的视野里,小小的锁落在季书棋的掌心,她只觉得那双手宽厚异常。
季月欢看到上面遍布的老茧,又有些走神。
小老头也是这么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只是那双手更粗糙,沟壑更深。
或许这就是匠人的手吧。
等她回神时,那枚小小的锁已经挂在她的脖颈上,所有人都惊叹于那枚锁的做工,更惊叹于这样一枚精致的锁挂在小娃娃的身前,居然一点不显抢眼,它像是和那个漂亮的女娃融为一体,透着一种浑然天成般的合适。
不知道谁先鼓起掌,顿时潮水一般的掌声袭来。
所有人都笑着,季月欢被大家的笑容感染,她感觉自己也该笑一笑的。
刚咧开嘴……嗯,口水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季月欢:“……”
啊啊啊啊啊啊!
能不能让她恢复上帝视角!这样的体验大可不必!
好在季夫人及时将她的口水擦掉,赵婶儿在旁边笑:
“小姐高兴呢,说明很喜欢这锁,往后必定岁岁无虞!”
这吉祥话说得季夫人心花怒放,连声道谢。
赵婶儿也开心,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虽说如今世道乱,但早些年也主礼过不少满月宴,娃娃这么乖巧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清了清嗓子,又道:
“最后一步,封酒!上好的女儿红,于今时今日封存,待小姐出嫁之日,方可启封。祝愿小姐觅得如意郎君,长长久久!”
有人将事先备好的两坛子酒呈了上来,由旁边站着的季书棋亲自贴上红封。
季月欢隐约听到对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因为那句“如意郎君”吗?
季月欢觉得好笑,看得出来季书棋确实很宠这个女儿,这么早就开始为女儿嫁人而难过了。
她以为画面会到此为止,但并没有。
赵婶儿那句“最后一步”只是属于她的满月礼结束了,但满月宴,才刚刚开始。
围观的人都开始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礼物。
一个婆婆端上来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六个染得深浅不一的红鸡蛋,上面有她儿子用竹炭描了歪歪扭扭的“福”字。
一个身形消瘦的老伯端来一碗干净的米汤,用粗瓷碗盛着,碗壁上有“平安”的字样。
一个略胖的婶子抱来半匹褪色的茜色罗,似乎是她的压箱底,但此时也只是笑着说,“给,留着给娃裁肚兜。”
还有个黑瘦的阿姨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米糕,黄米面里裹着枣泥,上面竟然还有用木模印出的莲花纹,此所谓“步步高,岁岁甜”。
然后是几家人勉强凑出的十个铜板,用红绳串成锁片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递上来,大概是在那个平安锁的映衬下觉得拿不出手,但季夫人还是笑着收下,并给季月欢戴在了脖颈上。
还有许多人拿出随身揣着的红布头,院子里刚好有一株老榆树,大家都一一系上,霎时间喜气盈盈。
他们的礼物都不贵重,但尽显心意。
季夫人抱着季月欢一一道谢,并给所有宾客都备了鼓鼓囊囊的荷包。
随后开了宴,菜品算不得山珍海味,但也至少是有酒有肉,季月欢看到上菜的时候,那些人的眼睛都直了,很多人更是不自觉咽口水,像是许久都没见过这么丰盛的食物。
或许有人会觉得季家人办这个满月宴有些得不偿失,但季月欢知道,季家人从不计较得失,他们要的只是那份心意,那份祝福,那份热闹。
夫妻俩在众人吃得高兴的时候悄然离场,季夫人一边亲了亲怀里的乖巧的女儿,一边问身旁的丈夫:
“今夜便走么?”
季书棋颔首,“既露了富,便不能久留。”
季夫人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这世道之下,人心难测,今日还在谈笑的邻居或许明日便会起歹心,但看了看怀里刚足月的奶娃娃,眼中还是忍不住流露心疼。
“以往不觉得在这乱世颠沛流离有什么,反正几个臭小子皮糙肉厚得很,可咱们家天骄细皮嫩肉的,如此奔波下来,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季书棋的唇也抿得紧紧的,脸上尽是无奈。
“只盼这乱世早些结束吧。”
“说得轻巧,几年了?越打越乱!再拖几年,怕是就算结束乱世,百姓也忘了要怎么正常生活。更是不知道新帝靠不靠得住,指不定安生不了两年就又乱了。”
季书棋扶额,“你就不能往好处想?”
“我这叫未雨绸缪!什么都往好处想,万一出点儿意外你都反应不过来!还有那游方道人说的话也一直压在我心头,咱们闺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我……”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季书棋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半晌后只得拍着季夫人的背脊轻声安慰:
“会好的,咱们家幺妹会好的……”
季月欢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