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今夕语气里少不得阴阳怪气,“您应该记得,逢灯是我入门那年您亲手赠我。”
沈清客颔首:“自是记得。”
“您记得就好。”
沈清客今日如何断案,都激不起今夕半分兴趣。
她懒散地绕过这群人的主心骨,走到沈清客面前,以这种张扬的方式告知他,接下来她要喧宾夺主了。
“您说过,灵剑择一主,便会守着她一世,无论生老病死,灵剑绝不会离主人而去。”
沈清客笔挺地站在那,却在今夕这里找不到那居高临下的感觉。
他感受到今夕游刃有余的心思,却猜不透,这让他更想听到,今夕接下来还会说出哪些,他所猜不到的。
他略一点头,“是我说的没错。”
“剑是您所赠,也是您所见证,逢灯对我认了主。”今夕一手拿起逢灯看了看,却没有忆往昔的心思,她平静地讲道,“作为它的主人,那我就看看,它今日会选谁。”
沈清客俊美无俦的眉轻抬:“你这个办法……”
“师姐的办法极好。”宋云棠顾不得礼数,打断沈清客,“逢灯有灵,何不叫它自己选一回?”
两个正主都没什么异议,其他人也只有接着看戏的份。
两人相继摊开手,掌心朝上,体内的灵力自会呼唤逢灯。
沈清客屹立其间,往日冷峻的脸上鲜少地松动几分。
没人知道他眉梢为什么含着浅浅笑意,若有人知道,那他接下来遭人疑惑的举动自然就有人解答。
沈清客在所有人都注视逢灯之时,猝不及防地伸手搭上今夕的腕骨。
饶是见多识广的女魔头,此刻也被他这种狗给吕洞宾拜年的行为弄得毛骨悚然。
她感受到沈清客渡来的灵力,和其他人一样疑惑不解地看着沈清客。
沈清客以沉默回答:本仙师需要向你们解释什么?
不需要。
众人在心中异口同声,纷纷收回视线。
有人面上不表现,传音阵里却已经乱了套。
“我仿佛看到了什么禁忌的情感。”
“师尊的青春一去又复返。”
“怪不得前些天今夕像疯狗一样纠缠师尊,原来师尊他老人家已经作出回应了。”
“说什么呢?就不能是日月可鉴的师徒情么?”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两个正主却半分不激动。
宋云棠自持世间所有的气运,何况是这摇摆不定的灵剑?
而今夕,她倒霉惯了,冷静得合情合理。
事实证明,运气这种东西真的是带着一些玄学的。
逢灯坚定不移地,平静且不带有一丝阻力地,飞到了宋云棠的手里。
宋云棠对这柄剑并无喜感,然而心底某个空缺顷刻之间得到满足。
看,没有人能抢走她的东西。
今夕确有为这种结果做好准备,但亲眼所见的滋味总归是不同的。
没有人情愿被抛弃,哪怕是一柄不会说话的灵剑。
上一世,宋云棠终是参透了这柄剑。
她使出的一招一式与今夕记忆中的截然不同。宋云棠和今夕的剑相契合,持她的剑杀她,而今夕的剑却不认得她了。
没有人可以容忍被接连背叛两次。
若你认得只是一颗金丹,那你不配称作我生命里那盏明灯。
“逢灯选了我。”宋云棠满心欢喜地接过剑,它却被另一道力制住。
“今夕,你想反悔?”宋云棠反手抓住剑,与她僵持。
“也不算反悔。”今夕眉眼犹带笑意,“这剑我确实是不想要了。”
“所以你……”宋云棠掌心感受到灼热,意识到今夕做了什么,“别告诉我你想毁了这剑。”
晏秋最先瞧见她面色的不寻常,出声劝告:“灵力有限,你不要浪费。”
有人骂她疯子,但今夕觉得她明明比所有人都平静:“它受我的灵力供奉,才有了如今的灵性,就算后来到了你手里,供奉它的,也还是我的灵力。”
“师尊!”宋云棠精致的面庞扭曲了几分,向沈清客传达着她不满的情绪,“逢灯好歹是一灵剑,岂能此般虐待?”
沈清客疏淡的眉眼微皱,对这暴殄天物的行为些许不赞同,但他静默几瞬,又脱口道出另一番言论。
“灵剑择主那刻,便要做好这种准备,自古以来,从未有灵剑主动易主,叛主的灵剑,和叛出宗门是一个道理。”
一句叛出宗门让宋云棠即刻闭了嘴,并不是她被说服了,实际上她不服,但她心虚。
而今夕,她也心虚,所以她并未开口阴阳怪气。
一柄千年的灵剑,并不是说毁就毁的。逢灯的灵性让它有了感知危机的能力,它感知到,它的疯子前主人要杀了它。
前所未有的剑光是它做出的反抗,妖冶的红浸染了今夕的衣袖。
她并不感到疼,只是恍惚间忆起金丹被剖去那天。
人在领略到极度痛楚的时候,反而会神智放空,似魂魄从体内解离,一时察觉不到痛。
唯一还在她身边,是这柄名为逢灯的灵剑。
传说它原身为一盏明灯,可此刻它身上的灵光骤灭,比染了鬼怪的怨气还要黯淡。
灵剑需主人以灵气供养,而此后今夕身上的灵气还不如一株灵草。
那段时间,她用来供养逢灯的,是血。
她不会抛弃逢灯的,她同生共死的伙伴。
……
一人一剑相互反噬,了结朝夕相伴的恩怨。剑身覆上道道缝隙,发出碎裂的声音似是灵剑的悲鸣。
千年灵剑终折成几段。
姜温言感慨:“真倔。”
今夕想说,这不是倔。
“吃一堑长一智”这个道理从不是空穴来风。从在逐云宗折翅,到与枕越走上另一条路,她的故事如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醒后,她终学得一个道理。
不要强留留不住的东西。
宋云棠冷下神色望着地上几段剑,只身感自己成了这剑一般,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