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冷玉垂眸看向木盒。
小小的蠹虫正在书页上攀爬。
只要等它吞下最后一个“仙”字，以书化道，饮之即可登临仙位。
“脉望，成仙？”
她忽然低笑出声。
指尖一动，她替他把木盒盖上，反唇相讥：“若真有这么简单，唐掌使为何不自己用了？”
铜扣“咔嗒”咬合，惊得蠹虫在黑暗中蜷缩一团。
唐掌使护住木盒，闻言面上并无愠色，反而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无奈说道：“有些事，反而是我现在的身份，比较方便。”
他确实有所隐瞒，利用脉望这条捷径成仙有很大的弊端，但神仙之位可是真的。
不需要修炼，不需要渡劫，便能拥有“神仙”之力，在自己的世界中成为天道般的掌控者，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若不是他心中仍放不下仇恨，早已化为书中仙，和丹朱一同避世潜修去了，又怎会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庸碌于万星盟中。
他知道楚冷玉身上还藏着其他秘密，但这不妨碍。
唐掌使将木盒推来，试探道：“道友，真的就一点都不心动？”
楚冷玉闻言一笑，冷冷道：“我家乡有个故事，名为二桃杀三士，还有个俗语，叫做萝卜吊驴。不知唐掌使手里这个脉望的故事，说给过多少人听？”
“……”唐掌使尴尬了一下。
他随即笑道：“道友聪慧，确实，我曾经给许多人说过，但他们没有一人能通过考验。不过我觉得，你……”
“打住，这话也说过百八十遍了吧？”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
“如今并无外人，不如开诚布公些。”楚冷玉的眼中映出对面身影，问道，“星宫执掌万界，你我都不过是池中鲤。敢问掌使，今日邀我前来，是打算让我做吞钩的饵，还是执竿的渔夫？”
方才他所说的那些，确实看起来像是真情实感。
但追根究底，修仙界的底层逻辑，从来都是弱肉强食，这是颠扑不破的规则！
即便是她，手中也沾染了无数人、妖、魔的鲜血。
往小了说，这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自然法则；
往大了说，便是金字塔般的层层镇压，生杀予夺。在星宫面前，万界不过是资粮，是供养其存在的养分。
修仙者个人伟力的强大，使得这一规则更加残酷无情，甚至已经无法顾及这一切到底是否合理，因为毁灭只在一念之间。
家国、种族、世界，这些宏大叙事固然重要，但若没有足够的实力作为后盾，谈论这些便成了一种奢侈。
上一次，她试图扛起，却未能成功，就是因为实力差距太大。
弱小者生于无言，死于无声。
一辈子按部就班，平平无奇，安安静静。
多少人直到黄土埋骨，都不曾为自己大声呐喊过。
唐掌使既然心中有着仇恨，为何不去报仇，难道是不想吗？
楚冷玉冷漠而清醒地看向他。
说白了，对方想要拉拢她，便是看中了她在某方面的价值，试图利用。
而她则需要考察对方，是否值得接触。
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需要盟友，因为愚蠢比弱小还要可怕。
楚冷玉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变了，人性温情的那一面，即使她尽力挽留，却也还是在修为提升的同时，渐渐消退。
更何况，她原本就是一个冷淡迟钝的性格。
于是她更想回到大夏世界，完成原来的心愿。
否则这样修行下去，索然无味。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唐掌使也看着她，与她对视，而她坦坦荡荡。
片刻后，他移开眼神，一边斟茶，一边徐徐说道：“我需要的，既不是饵，也不是渔夫，而是一位真正的同行者。星宫之下，万界如棋，你我若能联手，或许能在这棋盘上走出一条生路。”
“至于我么……我暂时不准备反抗星宫。便如你当日所见，星宫的存在自有其意义，无论是抵御魔族，还是应对其他灾祸劫数，星宫都是必不可少的。”
“我也不打算反抗圣界。十二圣界中有一半我都去过，它们璀璨夺目，各领风骚，是星海万界的精华所在。在它们面前，我不过是一只只能躲在暗处，上不得台面的虫子。”
他口中说着自轻之话，神情却很是平静。
世界之间的参差，是客观存在的，而他虽然渴望复仇，但同时也不忍心毁掉原本美好的事物，否则他与那些刽子手又有何异。
楚冷玉听懂了，却没有插话。
“星海万界浩瀚无垠，我漂泊了许久，却始终未能参透自己该何去何从，只得埋头苦修。”唐掌使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仿佛自嘲，“可惜啊，我命不好，只能止步于七阶圆满。”
楚冷玉心中微微一惊，没想到坐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一位大乘圆满。
她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虽未言语，但神情已泄露了她的心思。
唐掌使察觉到她的惊讶与疑惑，这似乎还是自己头一回在她面前占得一丝上风。
真不容易啊。
他屈指敲了敲木盒，坦白道：“其实，服用脉望成仙，得到的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神仙位格，一丝多余的灵力都没有，完全是个华而不实的空架子。”
“为了培养丹朱这个空架子，我四处奔波，费了不少心思，这才刚刚把她堆到现在的境界。”
楚冷玉抬头虚着眼瞧他，眼神仿佛在说：编，你继续编，你看我信不信。
如果丹朱其实不是画精，而是书蠹成仙，那么笼统（手动加粗）说来，她的位格与那位紫微帝君一样，又怎么可能只有那么点实力。
倒不如说，恐怕她每天都在很辛苦地演戏，免得招式太强了露出破绽。
唔，这么说来，难怪她一直对丹朱有那种奇怪的观感了，位格上的差距太大了，这是无法完全遮掩的。
她在心里感慨道，每次进出朱楼，那都是把自己的命送到了对方手上啊。
她端起茶盏，轻轻摇晃，茶汤在杯中泛起涟漪，映出她若有所思的神情。
“所以，你要邀请我，一起搭建这个空中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