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直到午时,苏芒才吃上当日的第一顿饭,又是稠糊糊的米粥。
苏小满自动忽略了他想要吃人的眼神,吃得很是舒心。
她这次没有再亲自喂周氏吃饭,而是少盛了一些让其自己端着吃。
周氏瞅瞅大儿子,又瞧瞧二女儿,一顿饭竟吃出了些胆战心惊和左右为难的意味。
苏蛰则思忖着,寻个时间问问姐姐关于成亲的事。
而正经为了苏小满婚事跑回娘家的乔氏,此时正坐在饭桌前大快朵颐。
一手抓着一根鸡腿,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包着的东西。
“娘,这是半两银子。”嘴里还有未咽下去的肉,声音含混不清。
“这次怎么这么少一点?”
乔氏的娘孙氏嘴上说着嫌弃,打开帕子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
乔氏的哥哥乔德启确定帕子里只有半两银子后,面露急色。
“妹妹,这么点儿散碎银子,该不会是你不愿……”
乔氏吃肉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
孙氏眼看着乔氏要生气,抬手给乔德启后脑勺来了一下按摩。
“说什么呢。你妹妹哪里是那种人。”横了眼儿子,示意他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赔笑道,“彩凤啊,别听你哥瞎说。半两就半两,娘不嫌少。”
乔德启摸着有些发疼的后脑勺,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刚才是谁第一个就嫌少的。
他却一句话都不敢说,他娘的手劲儿可不是一般的大。
乔氏见孙氏笑得开怀,刚刚被哥哥拱起的火气瞬间消散了下去。
“娘,你也知道,苏芒就是个侍弄庄稼的泥腿子。这半年来,他除了天不好时会待家里,其他时间都会下地,压根儿没出去打工的意思。”
乔氏把啃完的鸡腿骨扔在桌上,接着将五根手指上的油挨个唆了唆。
“这半两还是我省吃俭用,这儿抠一点那儿抠一点儿攒下来的。连前些日子我那小姑子生病,我都没舍得给她请郎中看。”
提起苏小满,乔氏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说来,那死丫头命是真硬。眼瞅着都活不成了,谁成想,隔了一夜人却好了。自从她病好之后,脾气和胆子都见长不少。”
“不仅处处跟我唱反调,还敢对我动手了。”乔氏越说越委屈。
孙氏和乔德启猛然得知,乔氏竟在婆家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各个义愤填膺。
孙氏一拍桌子,桌子上碗盘震得叮当响。
“反了她了,老娘的闺女也敢欺负。待会儿娘随你一道回苏家,我倒要看看,她长了几只眼。”
“我也去。哥哥给你撑腰去。”
乔氏听着娘家人维护的话,心中熨帖之极。
“倒是不用。”她狡黠一笑。
“这次回来,是夫君想请娘给那妮子寻一门亲事。我就想着,给她寻个厉害的婆家。”
她明显话里有话,且着重强调了厉害二字。
孙氏立即明白闺女的言外之意,心思一转,就在心里筛选出了几个符合要求的人家。
一拍大腿,“这事儿包在娘身上,定叫你满意。”
乔氏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捡起筷子,一次一个地吃着花生米。
“娘,之前我出嫁得的五两礼金,你说帮我放赌坊里吃利息,到现在一共挣多少利息了?”她完全是随口一问。
当初苏芒娶乔氏给了五两彩礼钱。
早年间孙氏给乔氏承诺过,不论将来夫家给多少彩礼,都会原封不动给她当作嫁妆带走。
故而,那五两银子在乔家人眼里就是她乔彩凤的钱。
猛然听乔氏提到五两银子,孙氏和乔德启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须臾,孙氏就平复下来,讪笑着开口,“娘近些日子只顾着给你哥相看媳妇,还没得空去赌坊。”
这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乔氏不疑有他,继续吃花生米。
“哦。那娘得了空就去问问。马上天热了,我还想用利息钱给自己扯块布,做件薄衣服呢。”
孙氏松了口气,笑着应下。
眼下这关是过了,可日后又该怎么办?
乔德启嘴巴紧紧抿着,头垂得很低,完美错过了孙氏扔来的眼刀子。
他和妹妹乔氏是一对龙凤胎。
作为哥哥,不但没能为妹妹提供依靠庇护,反而让其受了自己连累。
羞愧感和心虚害怕轮番日夜折磨着他,即便他们瞒得很好。
乔德启不敢看孙氏,更不敢看乔氏。
晚上,送走乔氏后,乔德启一刻也装不下去。
“娘,怎么办,怎么办?”急得抓耳挠腮。
孙氏冷冷斜了一眼乔德启,自顾自给自己点上了一杆烟,吧嗒吧嗒抽起来。
过了好一阵烟瘾后,她才悠悠说,“慌什么。不是还有彩凤今日才送来的半两银子嘛。”
“改日,娘亲自去苏家跑一趟,把这半两银子再还给她,就说是那五两银子半年的利钱。不就行了?”
乔德启焦虑不减,“可赌坊那边又该咋办?”
孙氏又抽了口旱烟,缓缓吐出烟圈。
“莫慌。还有几日才到期限。就算到了日子凑不齐也不怕,大不了娘替你受着就是。”
乔德启摇头。
“那怎么行。他们当初可说了,若不赔十两银子,就要废掉我一只手。娘,那可是一只手啊,疼都要疼死的。”面露惧色。
“现在知道怕了?既知道怕,当初为何要去招惹那个姓韩的寡妇?”
孙氏倏然眼神变得凌厉,似是安上了刀。
直刀得乔德启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儿子知错。”其实他早已心生悔意。
那年他偶然在镇上遇到韩寡妇,只一眼便弄丢了自己的心。
之后,他跟踪到了她家。
他只是想创造机会多多和她偶遇,从而拉近两人的关系。
他先说服了娘亲孙氏,让其同意娶韩寡妇进门。
随后,他鼓起勇气跳到韩寡妇面前,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谁知,韩寡妇没看上他,拒绝了他。
乔德启虽失望,却没放弃,好女怕缠郎,只要磨得久,早晚她成绕指柔。
正当他觉得一切在顺利进行时,意外出现了。
镇上赌坊的老板找到了他,还让人绑了他扣在赌坊里,按着手让他在张白纸上画了押。
事后才得知,赌坊老板也爱慕韩寡妇,得知乔德启想娶自己看上的女人,被拒绝还死缠烂打时,动了怒。
赌坊老板要求乔家拿十两银子赎人。
孙氏得信儿后,立即带着家里所有的钱来了镇上。
显然,她没有十两银子。
可孙氏依旧去了赌坊,她做小伏低,她磕头求饶,只为让赌坊老板抬抬贵手。
赌坊老板不肯让步,要么给钱,要么断手。
最后,孙氏找来韩寡妇说项,赌坊老板才肯松口。
不过,要求在一年内上交够十两银子,否则依旧要断乔德启一只手,且不得再纠缠韩寡妇。
孙氏一一应下,这才带走了乔德启。
乔德启记得十分清楚,他最狼狈的样子被自己的心上人看到时的感觉。
现在回头再看,说不后悔是假的。
因为自己,妹妹被“高价”嫁给了苏芒,因为自己,娘要绞尽脑汁地筹措,那后悔也变不出的十两银子。
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