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远一边哭,一边笑,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拂去书页上的雨丝。
被晕染的字,与完好无损的字呈现浓烈的割裂感。
这一刻,他恍惚觉得这就是他们和小四。
明明处于同一个空间下,却被生生割裂开。
屋内陷入了安静。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
滴滴答答敲在屋檐,仿若小锤子敲在三人心头。
好一会儿,宁泽远红着眼问宁成帷,“大哥,小四还会叫我二哥吗?”
宁成帷沉默片刻,也不知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他人,语气极为肯定:
“会的。”
他们是小四血缘羁绊的亲人。
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
她不叫他们哥哥。
难道叫秦家那穷酸的三兄弟?
宁泽远苦笑着摇头:“不,不会了,小四不要我们了。”
说话间,一滴水珠从他眼尾坠落。
划过面颊,砸在被雨水晕染过的书页上,晕开了一个‘不’字。
这一行剩下的字成了‘二哥喜欢吃’。
整整一大篇,列举着数十种宁泽远不喜欢吃的菜。
以及如何做,才能保留这些菜营养的同时,吃不出这些菜的味道。
甚至哪一天,宁泽远吃了哪种不爱吃的药材和菜,都清清楚楚记着。
看那最后一个字上扬的笔画,都能想象力少女写这些字时那喜悦的样子。
宁成帷看着书页,张了张口。
想说不会。
喉间却哽了哽,莫名有些无法自欺欺人。
小四从未这般决绝。
这次,她好像真的不要他们了。
宁姜扬起漂亮的脸,忽地说了句,“二哥,小四吃糖葫芦会腹痛。”
宁泽远身子猛地僵住。
他想到那包被扔在雨中的桂花味板栗酥。
他仰头,看着宁姜,喉间好似有异物堵着,涨得生疼。
只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小四,对桂花过敏?”
宁姜点点头:“今日下午我给小四送糖葫芦,她亲口说的。”
宁泽远又哭又笑:“小四知道所有我不喜欢吃,不能吃的食物。”
“可我连小四对桂花过敏,吃山楂会腹痛都不知道。”
“我不配当小四的二哥哥啊……”
宁成帷微微蹙起眉头。
想起宁星棠那句——
‘你们有把我当妹妹吗?’
心头涌起不悦,冷哼一声,“那么大的人了,又不是没嘴,难道不会说吗?”
“她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她对桂花过敏,吃山楂会腹痛。”
宁泽远抬手拂去眼尾的湿意,止了笑。
他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被晕染的‘不’字,低低开口:“小四说了,我们会信吗?”
不等宁成帷回答,他自问自答:“不会,我们还会责怪她偷懒,不愿给小五做桂花糕。”
在小四决绝地不要他前,他不会信。
就如小四所说,他们只会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宁成帷听着宁泽远悲戚自嘲的语气,心头莫名有些不适。
他抿了抿唇角,声音有些冷,“老二,我看你真的是烧糊涂了。”
宁泽远抬眼,眼中满是红血丝与悲伤,“大哥,你真觉得小五天真善良,小四恶毒蛮横吗?”
宁成帷眉眼浮现冷意:“老二,我看你真的是被小四下了蛊,竟会怀疑瑶瑶。”
“你想过瑶瑶要是听到你这番话,该有多伤心吗?”
宁姜轻叹一声,插过话,“二哥,你发烧了,先去睡会吧。”
说着,他弯腰去扶宁泽远。
宁泽远挥开他的手,固执地看着宁成帷。
似是不等到一个答案,他永远不去休息。
兄弟俩对视片刻,宁成帷缓缓开口,“小四从小在乡野长大,心性不如小五。”
宁泽远忽地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啊,她没小五那么多的心机。”
“她心性纯真,一股脑地想把最好的给我们,只奢望我们能分给她一点点关爱。”
“她不争不抢,却总是被小五陷害,被我们责打……”
“老二,你烧糊涂了。”宁成帷冷喝一声,打断宁泽远的话。
宁泽远撑着桌子站起,与宁泽**平对视,“大哥,小四的养父母,当真是贫穷猎户吗?”
宁成帷:“你什么意思?”
“小四回府时,粉粉嫩嫩,她睁着一双圆圆的黑眼珠看着我们,那眼神好似林间小鹿,纯透明澈,毫无心机。”
宁泽远缓缓低下头,继续道:“她刚回家那天,不小心跌倒,擦破了掌心。”
“她眼中含着一包泪,蹲在地上,捧着小手小声地哭。”
“我问她,为什么不告诉爹娘?”
“她吸着鼻子,眼眶红红的,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说,爹爹和娘亲告诉我,回了宁府,不能再哭,丞相和夫人不喜欢娇气的孩子。”
“可是二哥哥,摔倒真的很疼。”
“我就哭一会,二哥哥不要告诉丞相和夫人,好吗?”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小四上药。”
他看向宁成帷和宁姜,似哭似笑,“你们知道吗?小四白嫩的小手上,没有一丝伤痕。”
“她是被秦家娇养着长大的女孩啊……”
“可在宁府不过十年,她一双手就没一块好的皮肤……”
宁成帷抿紧唇角。
他忘记了小四刚回府的样子。
只记得她回府第一天就抢小五的院子。
此后更是经常抢小五的东西。
宁姜静静听着宁泽远的话,轻轻说了句,“小四刚回府时,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我们厌恶她。”
他美如画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痕,“我们是她的血缘亲人,怎么可能厌恶她啊……”
笑着笑着,他眼眶渐渐红了。
他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比了比,眼睛都在发亮,“不过须臾时间,小四都长成能嫁人的大姑娘了。”
“她的医术,比我这个当哥哥的更好。”
“我都没有好好看看小四,她就长大了……”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宁成帷听到宁泽远说:
“大哥,我想小四了……”
宁泽远说这句话时,嗓音极轻,极淡。
宁成帷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苍白地说了句,“想她就去看她吧。”
宁泽远神情极为悲伤:“可是小四不愿见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