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初生还在第三方域大肆传道的时候,另一边的张老道,已经来到了第九方域。
在这个方域之上,同样存在了诸多众生,他们与第三方域的众生一样,都是由逝灵道升蜕变,经历了一代又一代的繁衍生息,诞生了修真文明。
可又与第三方域不同的是,这第九方域没有出现如林初生这样的变数,让他们对于开拓前路的速度,要慢了不少。
三千多年过去,也才堪堪诞生出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神游一境层次。
而到来的张老道,早已经踏入因果大境多年。
他乘着三世风,带着陆丁六,经历漫长岁月,终于抵达第九方域,并在其上发现了一尊立入大地的木棺。
这木棺奇异,仿佛自蕴生机,而并非枯木,也不知是什么木材。
在棺椁之中,立躺着一尊尸体,却又偏偏没有任何生机。
那尸体面无表情,在木棺中睡得安祥,分明没有任何生息的他,却让所有来到此处的修士,见他者,如见神!
在木棺的方圆之内,围坐着一大群修士,千千万万,全都虔诚地叩首跪拜着。
跪拜中,他们的精气神不断离体而出,仿佛为了他们的神,可以奉献出自身的一切。
而那些离体的精气神,全部融入了木棺之中,让木棺本身的生机,愈来愈浓。
唯有张老道,在到来之后,并没有受到影响。
他目光沉凝看着这一幕,忽而对身边的陆丁六道:“徒儿,为师且问你,自在从何来?”
陆丁六微微撇嘴,心道:我若是知晓,就不会到现在还留在你身边了。
不过神色上他还是毕恭毕敬道:“请师尊示下!”
“从不自在中来!”
张老道看着木棺中的尸体,突然笑了起来,道:“为师上一世,曾在大自在法中,求出了一个不自在法,所以这一世,为师打算反其道而行之,欲往不自在中,求大自在!”
话落,他开始一步步走向木棺,在这笑声,也在这前行的途中,越来越大。
“徒儿,切记莫忘初心,这方域之上,有不少上古仙神残躯,希望为师醒来时,能看你证得……尸仙大帝!”
当最后几个字落下时,张老道的身影就已经完全化散成了精气神,伴随着他自身因果,融入了木棺内的尸体中,消失不见。
陆丁六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却在回荡着“仙神残躯”四个大字,顿时双眼发亮。
随后他对着那棺中尸体深深一拜,道:“弟子定不会让师尊失望!”
最终,他转身,离开了这里,投身入了方域之中。
第三方域,林初生在不断的传道下,他的玄天之名越来越远,他所传之道,众生修行。
短短数百年间,便有亿万的众生,同样走上了这条五在神游真路。
林初生则在不断洞观众生的修行,让他自己对于这条路,所见也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他仿佛抬脚,就能迈入下一个层次。
但奇怪的是,他的修为却始终未进分毫,依然被卡在神游四境。
每次当他想要迈出那一步时,天地间就会传来一股莫名的阻力,如同大劫降临。
这日,他回到了玄天宗,又一次尝试,却还是未能迈出那一步。
最终,他仰望苍穹,叹道:“欲阻我者,是这青冥!”
他的神色,也在这仰望中,逐渐开始发生转变。
曾经的他,在看那至高苍穹时,眼中总是带着一种敬意。
这种敬意,天底下的很多修士,都会下意识出现。
因为天地太大,大道浩渺,众生修士在这天地间寻求大道,当对天地存有敬畏之心。
可如今,当他发现是那片苍穹在阻他前行时,他眼中的敬意,逐渐消失了,逐渐变得平静而深远,如同处于平等高度,在与苍穹对视。
直至他的眼中、心中,那份对于上苍的本能敬意,完全消失时,他才低头,缓缓站起了身,走出玄天宗,继续传道。
又是数百年的时间,一晃而过,越来越多的人走上五在神游真路,甚至有人已经来到了神游三境。
林初生的修为虽然始终没有变化,可他在众生心中的地位,却越来越高。
在亿万修行众生的凝聚下,一个崭新的道统,终成!
这日,林初生演化浩大法相,屹立天地,看着方圆的亿万众生,悠悠开口。
“天要阻我,我自青冥!”
“自今日起,此域之内,再无玄天,众生万道,唤我青冥!”
下一刻,方圆的亿万众生,面对林初生的浩大法相,齐齐拱手朝拜,高呼青冥。
仿佛在这一刻,林初生的浩大法相,取代了青天,成为了众生眼中,唯一的天。
众生的声音,澎湃而起,似凝成了一股玄妙之力,全部朝着林初生的法相汇聚。
林初生感受到了这股玄妙之力,在众生一声声的朝拜中,缓缓抬起了头,直视苍穹。
蓦然间,在他的双眼之中,迸发出了璀璨光芒。
终而,他缓缓开口,道出四字。
“吾愿……如劫!”
“轰……!”
随着他的四字落下,苍穹传来剧烈轰鸣,好似雷霆咆哮,好似怒不可言。
而与此同时,众生凝聚在林初生周身的玄妙之力,发生了转变,成为了……劫!
从这一刻起,林初生成为了一位劫道修士!
终于在这一刻,天地对他形成的阻碍,无法再继续压制他。
于是,天地降下了劫,想要毁灭他。
那劫道汹涌,雷霆万钧,一瞬弥漫了整片长空,让众生色变,纵使是神游三境修士,也感之惶恐。
可在林初生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是挺身而起,裹挟着巨大的法相,直冲天际,朝着那漫天的劫雷撞了过去。
在那片劫雷中,林初生的法相被撕碎,可他的本尊,却在一道道劫雷的不停轰击下,始终巍峨不动。
他的周身,亦有劫道涌动,他的意志在凝聚,在升华。
终而,他迈出了那一步,彻底点亮了念源,成为了念游主,真正达到了神游五境。
当漫天的雷霆缓缓消散,当长空之上的林初生重新睁眼时,他的眼神,彻底变了,与曾经再也不同。
“点亮真念,方知真我,总算是从这场生死梦中,转醒过来!”
念,是众生五在中,最重要的一在,是众生所思所想,自我一切汇聚的核心。
当林初生点亮真念源的那一刻,他终于想起了一切,想起了他是他。
甚至于,他还想起了自己死后,在那个冥冥世界中,不断驾着云雾游历时所见的一切。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天地要阻他前行,不想让他从这场生死梦中苏醒过来。
因为他是林初生,他曾修劫道,他曾凝聚劫道法根,他曾从天地那里,抢夺来了妖妄大道,更夺来部分天地劫道。
这片天地排斥他,想要让他永梦不醒。
可生死梦中的林初生,以创立道统为契机,借众生愿力凝聚为劫,终究是让他自己从这场梦中,强行走了出来。
不过如今的他,虽然还是劫道修士,却与曾经不同,尚未凝聚劫道法根。
否则,天地降下的大劫,将远远不止如此,会更加恐怖。
而他曾经的劫道法根,已经在与第五太然的那一战中,彻底枯死。
他想要在劫道的路上走得更远,就需要重新凝聚劫道法根。
林初生低头,看着众生,道语传遍每一个人的耳中。
“吾愿如劫,众生修天地之道,轮回无量方寸间,彼愿者天。”
这句道经,林初生曾念诵了无数遍,可这一次的念诵,与以往全然不同。
这道经中的经意,化作了一股不信天之念,也传遍了每一个修士的脑海之中,让他们的眼神,亦发生了转变。
他们的心中,也在此刻,出现了一种不愿成为天地傀儡之愿。
亿万众生的朝拜声再起,响彻天地。
“吾愿如劫!”
“吾愿如劫!!”
“吾愿如劫!!!”
顿时,更为澎湃的愿力升腾,全部汇聚向了林初生这里。
在这股庞大的愿力下,林初生从盘坐中,缓缓站起了身。
并在他起身的刹那,他的修为骤然拔高,终而踏入了……因果大境!
而“吾愿如劫”这四个字,也至此成了青冥道统的鉴道之言,刻印在了每一个青冥道统修士的心间,成为了他们修行路上的不屈真言!
在起身之后,林初生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一个遥远方向。
那个方向,是他曾死去的地方。
或许他的尸身,还在那颗荒星之上,或许小织还守在一旁。
可那个地方,距离第三方域,太远太远,纵使他已经回到因果大境,可想要寻到那颗星辰,少说也要数千年,乃至数万载。
所以,林初生并没有急着动身,而是在一声叹息后,回到了自己的山中。
如今,已经没有玄天宗,只有一个青冥道统,此方之地,就是他的道场。
而青冥道统内无数的修士,因为林初生的一语真言,如同立了道心,他们的修行速度,将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提升。
最主要的一点,还是有林初生这个青冥道主,走在最前,在为他们保驾护航。
道场之中,林初生盘坐山上,微微感受自身,便能一眼看到,自己的五在源头,已经被完全点亮。
他的意志身,彻底成了念源,散发着朦胧金光,就在灵源的最中央。
那抹金光,应该就是当初他以劫道炼金身疯狂锤炼,最终成为意志金身后诞生的那缕金光。
这也意味着,即便是同样身为念游主,林初生的念,也会比其他念游主更强。
至于其余四在,已经与念源紧密相连,环环相扣,如同成为了一体。
而此身、此魂、此神、此灵,都已经完全与曾经的玄天无关,只属于他林初生。
因为他,就是自我五在的源头。
甚至于,只要他愿意,就能将自己的肉身,变回原来的模样。
不过在微微思索后,他还是没有那么做。
他的肉身,大概还在那颗荒星之上,若不将之寻回,纵使变回曾经的模样,林初生也不觉得自己就是完整了。
新生的他,因为没有修行过因果一欲,所以也没有承载阴冥教主的因果。
甚至,他已经无法再重新修行,无法将那份因果承接过来。
那因果一欲,本是林初生根据玄龟创造的以欲诀,以道经完善出来。
可新生的林初生,同样没有承载道经的因果,他已经无法再完善因果一欲。
一切因果,都还在尸身那边。
届时寻到尸身,才是他自身的真正完整,等到那时,再做真我。
还有更重要的是,小织很可能也还在那里,所以林初生无论如何都要去往星空一趟。
最后,林初生又想到了同样已经死去的许星,以及早已经死在万古前的顾九秋,他的眼中便不免出现了伤感和思念。
但相比于曾经,他思念更深,伤感更少。
在亲自经历过这场生死梦后,他的内心已经不再绝望,既然他都能以这种奇异的方式复生,她们未必不行。
“总有方法,总有前路,若没有,我便亲自创造,开个前路。”
“还有青冥宗的诸位,娿前辈,转眼数千年过去,不知他们可还好……!”
林初生看着远方,思着念着,忽然在他的眼中,出现一道身影,让他微微一怔。
“爹!!”
那身影还未到,便率先传来声音。
这高呼的声音中,带着亲切,带着兴奋,林初生早已经听了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极为别扭。
接着,玄小天的身影刹那临近,径直来到林初生面前,十分激动一拜。
“孩儿恭祝父亲,大道终成!”
林初生略微有些古怪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林初生因为想起了真我,也想起了那冥冥世界中的一切,自然知晓,眼前的玄小天,根本不是真正的玄小天。
早在数千年前,玄天与玄小天这对父子俩,就已经陨落了。
如今占据他们身躯的,不过是被神神鬼鬼法,从冥冥世界中唤来的另外两人。
虽然发生在冥冥世界中的一切,都是凭借着自我的本能,但林初生还是能隐隐记得,自己当时之所以带上那道独臂幽影,是因为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抹熟悉。
可这抹熟悉来自哪里,林初生自己又说不上来。
“莫非,是哪位故人,碰巧在死后相遇了?”
沉思中,林初生不禁有些遗憾,自己未能在那冥冥世界中遇到顾九秋与许星。
“神神鬼鬼,或许我也可以尝试施展此法,看能否将她们垂钓上来。”
林初生在光阴残像中见过上古皇天的一切,知晓这神神鬼鬼法,源于那只或是天外来客的三足龟,后来落入第三方域的某位修士身上。
再后来,那位修士以此法为根基,创立了神神鬼鬼宗。
“那处上古遗迹,应该就是神神鬼鬼宗,记得距离不远,可以过去看看。”
虽然林初生知晓以这种方式垂钓二人,机会太过渺茫,但至少可以试试。
不过在尝试之前,他想尽可能将这个神神鬼鬼法研究透彻,不想出现意外。
前方,玄小天见父亲只看着自己,却始终不开口,让他逐渐有些忐忑,小心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看孩儿?可是小天哪里做得不好?”
林初生闻言,收回思绪,看玄小天的神色,多了一抹复杂,想了想,还是选择如实说明。
他叹道:“小天啊!其实为父……咳咳!其实我不是玄天,你也并非玄小天,你更不是我孩儿……!”
可林初生的话还没有说完,玄小天已经是红了双眼,一脸惶恐地跪拜下来,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砰”一声巨响,山都在震荡。
“父亲!如果是小天哪里做错了,父亲大可以责罚,小天甘愿受任何处罚,但请父亲,不要再说此等伤孩儿心的话。”
林初生神色一僵,脸上古怪更深,看着玄小天满心的真情实意,到嘴的话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可就是再说不下去,那也要说啊!
既然明知对方忘了真我,若不告知,那才不妥。
更何况,林初生也好奇,对方究竟是谁人,为何会让他感到熟悉。
思及此处,林初生轻轻抬手,以一股修为将玄小天托起,道:“该知晓的,总要知晓,我这就为你道明一切。”
片刻之后,玄小天愕然了,充满震惊道:“您说,您的原名叫林初生?我们都是在死后被神神鬼鬼法复生过来?”
林初生点头。
玄小天摇头,脸上的震惊丝毫不减,一步步“噔噔”后退,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不!我不信!!”
最终,他热泪盈眶,再次跪拜在林初生面前,“您就是我父亲,生我养我,我玄小天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林初生沉默了,看着跪拜抽泣,内心的思绪在疯狂碰撞的玄小天,他看到了一个孩子内心的执着。
“可我……终究不是你父亲啊!”
轻叹一声,林初生走到了玄小天面前,将他搀扶起来,而后倏然一指,点在了他的眉心。
“等你一观真我后,自能明白。”
随后,林初生闭上了眼,全力运转了念源,并动用因果大境的手段,去引动玄小天的念,让其忆及真我。
自从走上五在神游真路后,玄小天的修行速度也是极快,现在已经达到了神游二境,同是身游主与魂游主,正在尝试冲击神游主。
他也是除林初生之外,唯一一个将身源与魂源完全点亮的人。
林初生以往对他的天资,也感到极为惊讶,还曾说他有上古仙神之资。
也因为同走一条修行路,让林初生施展起来,方便了很多,很快就引动了玄小天的念源。
这念源玄小天自己并未点亮,原本无法动用,不过身为念游主的林初生,却能轻易引之。
在他的念源牵引下,因果附着其中,很快就让玄小天,看到了真我,终于回想起了一切。
林初生因为主导这一切,所以也看到了。
这个人,竟然是当初仙宗的……张小天!
林初生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张小天也入了那片小皇天世界,后来不巧,在小飞升台上遇到了上苍剑主,被一巴掌给拍了个形神俱灭。
虽说张小天临死都没有看清是谁杀了他,可林初生在他的记忆中,看清了。
而在其死后,又恰巧被同样身死的林初生在冥冥世界中遇到,并感受到了熟悉,于是下意识带上了他。
当林初生缓缓收手,重新睁眼时,内心只觉怪异。
张小天也在此时睁开了眼,与林初生四目相对,一时蓦然,竟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天地都静了。
可见在张小天的眼中,还有些许的朦胧,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然而,每每想到之前发生的一切,他的内心就忍不住疯狂抽搐。
要说张小天最恨的人是谁,毫无疑问就是林初生!
这个挨千刀的,原本是东圣灵洲北域的人,张小天与他八竿子打不着,可对方偏偏要来西域闯荡,不仅抢走了他的天土,修行他仙宗的五仙圣典,还将他宗门的神仙舟都给毁了。
连那三位道子,为了送他逃走,都全部牺牲了!
后来他去了西蛮荒洲,可这个挨千刀的还不放过他,在清虚道院内,骗走了他的所有积蓄。
他恨啊!!
他更恨的是,自己竟然在死后,都没能逃过对方手掌心,竟然叫了这混蛋足足数千年的爹!
简直就是认贼作父啊!!
张小天忍不住在自己的内心疯狂咆哮。
林初生干咳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他的这声干咳,直接将张小天吓了一跳,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现在也知道了我的身份,该不会想杀我吧!”
“不行!我不能死!!”
再次于内心的疯狂咆哮间,张小天眼中还未干涸的泪水,又一次狂飙,毫不犹豫跪拜下来,重重叩首。
那山,又被他磕得一颤。
他的声音,更是传遍了山内山外。
“无论前世,不管今生,我小天的父亲,永远都是您!”